陆家正房的前厅内。
陆明芙担心中的二男争妻的戏码并没有上演,彼时陆中显与颜十九郎、赵彦杰并凌孟祈一大三小喝得正欢,陆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陆中显自是开心无比,一个劲儿的劝三个小的多喝酒多吃菜,丝毫不曾想过今日乃毛脚女婿登岳家门拜年的日子,颜十九郎不必说,从礼法上来说已经是他家的女婿,赵彦杰也在陆老夫人跟前儿过了明路,只待他出孝之后便与他和陆明萱定亲了,凌孟祈早不登门晚不登门,偏今日登门是来干什么的?
也不怪他迟钝,凌孟祈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对陆明萱有意思,便是今日眼见赵彦杰都登门了,必是陆老夫人与陆中显已达成了什么共识,他心里虽着急,也不曾表露出来过,横竖离赵彦杰出孝还有大半年呢,也不急于这一时,况这种事急也是急不来的,所以他只是殷勤的不着痕迹的奉承着陆中显,又将些自己出任务时的见闻稍加润色了说出来给陆中显听,他本就会说话会来事儿,如今又存了奉承未来岳父的心,舌灿莲花的不但说得陆中显听住了,连颜十九郎和赵彦杰也听住了。
相形之下,赵彦杰就要逊色得多了,长得没他好也就罢了,本身口才便不甚好,属于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于庶务上不甚了解的人,如今面对的又是准岳父,心里难免紧张,好几次陆中显有意问他话时,他都结结巴巴的,让陆中显对他的印象打了不少折扣,暗想之前看着这赵公子还好,怎么一相处就差远了,果然人不能光看表面,渐渐更是生出了他配不上自己女儿的念头来。
颜十九郎作为旁观者坐在一旁,渐渐倒是看出了几分门道来,想起之前小姨子好心来为他解围时,他虽遵循“非礼勿看,非礼勿听”的规矩一直都低垂着头,但眼睛的余光还是将小姨子看了个大概,生得好也就罢了,一看便知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要他说赵彦杰的确有些配不上,倒是那位凌公子不论相貌还是品行都更合适,不过这种事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便只是在一旁尽职尽责的做陪客罢了。
几人又喝了一轮,凌孟祈心里渐渐有了个想法,遂开始对赵彦杰发起难来,一连与赵彦杰对饮了好几杯,赵彦杰本就有了几分酒,哪里还禁得住?差点儿没直接滑到地上去,陆中显忙让人进来将他扶到了客房去,又令人去将他的小厮叫进来服侍,——心里却是对他越发不喜了,当然赵彦杰也并非真就那么不堪,不然陆老夫人也不会选中他做陆明萱的夫婿了,关键是陆中显觉得自己女儿明显值得更好的男子,且有凌孟祈珠玉在前,他心里又怎么会没有几分遗憾?
这顿饭直吃到申时方散,待婆子们撤了残席,又上了酽酽的茶来各自吃了一碗后,颜十九郎便提出告辞了,他第一次登岳家的门,家里父母长辈都颇重视,这会子只怕正在家里焦急的等着他回去禀明情况,所以他不敢再多耽搁。
好在陆中显也是过来人,明白他的心情,很爽快的便放了行,叮嘱他回去代问亲家公亲家母的好后,使人去回了戚氏一声,然后让管家捧着回礼将颜十九郎送了出去。
余下借口待会儿待赵彦杰酒醒了,二人正好可以结伴回国公府,一直赖在陆家不肯走的凌孟祈见赵彦杰彼时还在客房睡着没过来,颜十九郎又已离开了,机会难得,因暗中给自己打了一回气,然后正色与陆中显道:“我有一件要紧事与显叔说,不知显叔可否让下人们都退下?”
陆中显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只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命厅里服侍的都退下,不得靠近正厅三丈以内后,方问他道:“什么要紧事?你且说来我听听。”
凌孟祈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般猛地起身单膝跪到了陆中显面前,满脸郑重又急又快的说道:“实不相瞒显叔,我仰慕萱姑娘已久,想求显叔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一尝夙愿,若我此生能得萱姑娘为妻,绝不纳妾室不弄婢女,惟一心一意与萱姑娘厮守,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概莫敢辨!”
好家伙,原来这小子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几次三番登自家的门,又是嘴甜的叫自己‘显叔’又是帮着做这做那的,敢情竟不是真与他投缘,想与他做个忘年交,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是听罢凌孟祈的话后,陆中显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他便忍不住暴怒起来,混小子竟敢打他女儿的主意,还说什么‘仰慕已久’,谁准许他仰慕他女儿的,还敢自己张口与他求亲,他以为他是谁,他不打断他个登徒子的腿就是好的了,还敢肖想能娶他女儿为妻,简直就是做梦!
不过暴怒之余,陆中显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是,他心里还是有几分骄傲与得意的,他就说以他女儿的品貌,怎么可能只迷倒了赵彦杰一个傻小子,再就是凌孟祈单论卖相的话,带出去还是很给人长脸的,如今这么个俊俏的人儿竟一心仰慕他的女儿,还敢发那些的毒誓,真是想想都由不得人不得意!
凌孟祈又急又快的把自己在心里过了无数遍的话说出口以后,便紧张的观察起陆中显的脸色来,见他一忽儿生气一忽儿得意的,吃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又会不会答应他的求婚,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已是汗湿重衣。
本来方才刚来到陆家,乍见到赵彦杰也在时,他心里虽紧张,却还不曾乱了阵脚的,但见陆中显对赵彦杰并无什么恶感,又想起陆明萱之前写给他的信上曾暗示过她想嫁赵彦杰那样的人,他便忍不住渐渐有了压迫感,只要陆明萱自己不反对,到时候陆老夫人与陆中显这两层长辈一提,这门亲事便算是成了,到时候他就算伤心后悔死又能怎么办?难道还学宫里那位他最厌恨的人,去谋夺别人的妻室不成?
所以他才会临时生出了要与陆中显先表明自己的心迹,至少能为自己争取到多一点时间的念头,却没想到,陆中显素日虽喜欢他,涉及到女儿的终生幸福,他却自有自己的原则。
然看着陆中显喜怒莫辨的脸,凌孟祈心里的念头却是越发坚定起来,不管陆中显现下会不会答应他的求婚,也不管陆明萱现如今对他是个什么意思,他这辈子都娶定陆明萱了,如今他们父女不答应他没关系,他再继续努力便是,只要他一直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相信老天爷总会眷顾他的!
念头闪过,凌孟祈终于听见陆中显沉声开了口:“凌公子也是大家出身,难道不知道婚事大事由来便是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吗,如今你一无父母长辈在,二无媒人在,就你自己空口白牙的说想求娶我女儿,你把我女儿当什么人,又把我们陆家当什么地方了?凌公子好走,请恕我不远送了,再就是我家与凌公子非亲非故的,凌公子这样隔三差五的登我家的门也不妥,还请凌公子以后不要再来了,省得旁人乱传些什么有的没的,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如一瓢冷水兜头淋下,当即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但别的人和事他都可以放弃,惟独这件事他便是豁出性命也必不会放弃,因忙急急说道:“我知道单凭我这样空口白牙的说几句话,便想让显叔将女儿许给我是白日做梦,我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但我家的情况显叔应当也约莫知道一些,且不说我的父母长辈都远在临州,便是他们就在京城,也未必会情愿来替我提亲,我也不想让他们来。”
顿了顿,又道:“我本来想的是,待我闯出了一番家业后,再回了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求他们出面帮我求亲的,到时候也不至于委屈了萱姑娘。但现在的情况已不允许我在闯出一番家业后再上门求亲了,今日赵世兄光明正大登了显叔家的门便是最好的明证,我知道必定是老夫人与显叔已有了什么默契,所以我才会一时情急之下,冒昧的与显叔说了方才那番话,我心里绝无半点轻看萱姑娘和显叔的意思,还请显叔明鉴!”
陆中显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方不冷不热的道:“还请凌公子叫我‘陆老爷’,再不然与府里的人一样,叫我‘显老爷’也成,只别叫我叔叔,我可当不起你的叔叔!”才被他叫了几声‘叔叔’,便要赔上自己的女儿,这样亏大发了的生意,除非是傻子才做呢!
凌孟祈听得心下难受焦灼不已,但仗着几分酒劲,脸皮却是奇厚无比:“显叔怎么就当不起我的叔叔了,别说叔叔,连爹爹显叔都当得,您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于心,在心里早已拿您当亲爹一般看待了,您不让我叫您叔叔,难道是让我叫您爹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