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说:“你不是我,你觉得是辛苦,但在我,我觉得是成全,互相成全。与其两个人分散两地,各自不开心,不如大家在一起,一起开心,这不是双赢吗?”
连“双赢”都出来了,易飒眼圈发热,顿了顿才说:“你要是一个人也就算了,但你有家人,不能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不提“家人”还好,一提这两个字,宗杭的表情,忽然就多了些神气活现,他对易飒说:“我们成熟的人思考事情,当然会考虑到方方面面,你以为,我会不考虑家人吗?我早跟他们达成一致了。”
他举起手机,点开“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发了条语音过去:“爸,妈,视频可以发过来了。”
***
易飒没想到,宗必胜和童虹都准备了视频给她,而且宗杭事先没看过,一家人说好了:他能把易飒说动心了,家人再来助攻一票,说不动就边儿去吧,也别来讨要视频了。
难怪宗杭刚刚要视频的时候,屁股上都快长尾巴了。
宗必胜的先过来。
虽然都是录好的视频,并非即时通话,但易飒还是没来由的有点紧张。
点开的头几秒,是宗必胜穿着健身服,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他中等个子,梳着整齐的背头,身板挺结实的,很符合成功企业家的人设。
这是干嘛?初次“见面”,想给她一个活力充沛的印象?
展示完毕,宗必胜下了跑步机,冲着镜头跟她打招呼:“飒飒!”
居然这么热情,易飒有点不自在,长到如今,她于各种窘迫境遇都游刃有余,唯独不知道该怎么去承接别人的热情和善意。
“听杭杭说你生病了,嗐,叔叔跟你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什么疑难病症,过几年都攻克了,你完全不用担心。或者让叔叔每天带着你跑步,你看看……”
他边说边抬起手臂,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
“跑几个月,免疫力就高了。”
背景变了,这回不是健身房了,是公司园区大门前,宗必胜西装革履,腰背挺直,录个视频,整得跟个形象宣传片似的:“飒飒,我感觉杭杭是挺听你的话的,叔叔非常欢迎你住到家里来,跟我一起改造他,杭杭的人生规划,还是需要你的参与的。”
“当然了,虽然杭杭一再让我给他说点好话,但叔叔觉得,做人要实事求是:如果你看不上他,叔叔也不会勉强你,他长那么白,确实不是受欢迎的类型……”
宗杭默默看着视频:是亲爹没错了,从不给他长脸。
童虹的也传过来了。
她显然是郑重修饰过,做了发型、化了淡妆,穿修身的旗袍,还戴了珍珠项链,很端庄地坐在桌边。
这架势,挺给人压力的。
童虹也叫她飒飒:“飒飒,杭杭也在吗?让他回避一下,有些话,阿姨只想跟你说。”
四面都是水,水上一叶舟,宗杭嘀咕:“这让我回避到哪去啊?”
童虹又说话了:“杭杭,你放心,妈妈不会做出甩一堆钱让飒飒离开你那种事的,是你说的,飒飒比我还有钱呢。”
想不到宗杭还给童虹打过这种预防针,显然狗血的电视剧看过不少,易飒忍住笑,推宗杭:“你水里去吧。”
宗杭想看童虹说了什么,又拗不过易飒,只好悻悻下了水,慢吞吞往远处去。
易飒看屏幕。
童虹有几秒没说话,像是专门预留出时间让宗杭回避,易飒一个人待在船上,有点讷讷的,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又扯扯衣角——实在多此一举,童虹又看不到。
童虹微笑着开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笑,易飒忽然有些鼻子发酸,觉得她特别亲切,像生命中早已缺失的亲人。
“飒飒,你生病的事,杭杭都跟我说了。说实在的,一开始,我是有点想不开的,你也别介意,当妈的,谁不希望儿子找个媳妇能健健康康的,两人能长长久久作陪作伴啊。”
她语气亲和,真像促膝聊天,易飒不觉就低低嗯了一声。
“可是后来,我跟杭杭聊得多了,也慢慢想开了,我希望他能幸福,而幸福有很多种方式,未必只有长久相伴这一种,能真心实意、不计结果地去爱一个人,其实也挺难得的,好过有些人随波逐流一辈子,都不知道爱是什么。”
“杭杭跟我说,你怕病到后来很丑,不愿意别人看到,真是傻孩子,你去医院看看,任何一种重病,到晚期都是最折磨人的,很多人都耗得没了人样、没了性别特征,但你去问问,那些爱他们的人,会不会嫌弃?会不会放弃?”
“阿姨明白你的决定,那未必是你内心想要的,但那是你觉得最合适、对大家都好的,你又能承受这结果,所以你就独自承受了。”
易飒的眼前有点模糊,抬眼看,宗杭在不远处漂着,只一个脑袋浮在水面上,巴巴看着她。
“但有时候啊,别被自己给框住了,事情往往还有别的、更好的解决方式,就看你怎么去看了。飒飒,你不用有那么多顾虑,杭杭找你去了,听听他的想法,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是给别人一个机会。其实谁都会死,但咱们总不至于因为以后要死,就再也不好好活着了,要是日子比别人少,就更该活得漂漂亮亮的,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活得漂亮,过来阿姨教你。”
视频就到这里结束。
易飒把手机搁到一边。
天晚了,风凉了,水也凉了。
扑水声由远及近,是宗杭急急过来,到了跟前,他不忙着上船,只扒着船沿看她。
“怎么说啊易飒?”
“你别这么犟头犟脑的行不行?”
“你让我来安排,我能安排好的。我都想好了,太岁不是喜欢三江源那种高寒的地方吗,它在那儿才能长久,我们以后去青海住,你别住这儿了,又潮又热的。还有啊,我们多花点钱,专门从三江源头打水喝,多少能起点作用……”
易飒红着眼圈笑出声来。
宗杭心里一跳,觉得有门,他仰起身子,伸手搭住她膝盖:“行吗?”
他屏住呼吸等她回答。
易飒低下头,问他:“你怎么会喜欢上我的呢?”
她觉得自己像中了彩:既不温柔可人,也没做过什么大好事,犟头犟脑,从小到大惹好多人烦,突然有一天,身后就吭哧吭哧跟了这么个傻小子,像是专为应对她的坏脾气量身定制的,撵都撵不走。
宗杭笑起来,他抱住她的膝盖,一身湿淋淋地把下巴搁上去,说:“我哪知道啊。”
说着,抬了眼看她。
她正低着头,眼底漾一片晃动的水亮,而水亮里有他。
宗杭说:“我能亲亲你吗?”
还是那个宗杭,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翼翼先征求一下意见。
易飒说:“能啊。”
又睥睨着看他,问:“你会吗?”
于是宗杭的脸沉下来。
说:“你这是瞧不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