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钰在医馆醒来,睁开眼,迷迷糊糊瞧见一抹俏丽的身影坐在榻前。
虽然很模糊,可他自然而然就把那张脸与记忆深处的某个人重叠起来。
“许姑娘?”
不觉喊出口。
榻前的人明显一僵,“许姑娘是谁?”
没错,此人并非许菡,而是赫连钰的未婚妻云雪瑶,这里的医馆距离东阳侯府近,她在听说赫连钰受了伤以后便想法子出了府偷偷来看他,可是照顾了这半日,他醒来的第一句竟然是嘴里喊着别的女人?
虽然赫连钰是在她名声最不堪的时候亲口答应的娶她,虽然她该对此感恩戴德,可女人的嫉妒心一上来,根本就是没道理可言的,尤其是想到那深情款款的一声“许姑娘”,云雪瑶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嫉妒的火焰把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王爷说的,是不是许菡?”那贱人,都搬出东阳侯府这么久了,莫非私下里还敢偷偷勾引贤王殿下?要早知道,当初她还在东阳侯府的时候就该寻个机会弄死她!
赫连钰完全清醒过来,也认清楚了自己现下所处的位置,揉着额角,语气微冷,“你怎么来了?”
云雪瑶看到他面露不悦,心神一震,到底是有些怕,“臣女听说王爷受了伤被送到这家医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赫连钰四下扫了一眼,又问:“谁把本王送来的?”
云雪瑶咬着下唇,难道他根本就不知道谁把他送来医馆的么?
本想开口承认是自己,可是与刚才的话有出入,所以选择没吭声。
赫连钰仔细地想了想,他被赫连洵的人追杀,跑到那条巷子的时候实在体力不支,再加上手臂伤口有些发炎,最后是疼晕过去的,在那期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记得分明,昏迷期间,他闻到了极其清幽淡雅的广陵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对这种香味情有独钟,好似上辈子便是最爱一般,每次嗅到,都能让他产生一种极其安心而舒坦的感觉。
靠坐起来,赫连钰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拉过云雪瑶的胳膊大力一带,云雪瑶不防,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心跳得飞快,两颊很快浮上一朵红云,正当她又羞又喜脑海里幻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回应他的时候,赫连钰凑近她,鼻尖轻轻嗅了嗅,似乎确定了不是他喜欢的味道,所以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推野狗似的推开她。
“殿下……”
前后反差得太快,让云雪瑶接受无能,眼含泪花,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你我虽已订了亲,却始终是未婚夫妻,当守男女大防,你回去吧,别让旁人发现你是特地出来见本王的,否则传出去,你仅存的那一点点名声,很快也会没了。”
这句话其实是在变相提醒云雪瑶,他当初答应娶她的时候,她的名声就已经很不堪了,最好知点足乖乖的,否则他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她的声名狼藉而退婚。
云雪瑶吓得脸色一白,但终究还是不甘心,“可是殿下的伤……”
“不劳你费心。”
赫连钰淡淡回应了一句,眉目间的不悦显示出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最大极限。云雪瑶并非他心仪之人,娶她实属无奈之举,不过没关系,等他君临天下的时候,心仪的那个人,不管她走到哪里,都始终逃不出他的地盘,总有一天,他会让她成为这江山最尊贵的女主人。
云雪瑶怔怔看着赫连钰,心里其实很想问明白他嘴里那位许姑娘到底是谁,可眼下这情形,已经由不得她掌控了。
赫连钰冷眼目送着云雪瑶离开,脑海里不期然浮现许菡沉静美好的面容来。
他竟然会在醒来的时候开口喊到那个人的名字?
难道说,之前救了他的人真的是许菡吗?
赫连钰捂着胸口,心跳得似乎比寻常更快了。
掀开锦被下床,赫连钰拖着仍有些疲累的身躯离开了医馆直奔贤王府。
——
自从赫连珠出殡以后,萧皇贵妃对他的关心是日益渐增,这不,听说他手臂上的伤加重,马上让人送了补品送来,又让人带话,说让他好好歇着养伤,政务上的事情不急,等他伤好了,她自然会去见太后的。
说是“见太后”,其实就是变相告诉他,只要他恢复了,她就尽量想办法从太后那儿下手帮他把权一一夺回来。
这样的局面,可不就是赫连钰处心积虑想要的么?心中早就满意得开怀大笑了,面上却是淡然无绪,甚至还皱了下眉,对着前来传话的宫人道:“你回去转告母妃,本王无大碍,倒是劳烦她挂念了。”
一番“母慈子孝”的礼尚往来,让这对半路母子的关系拉近不少,赫连缙听一次皱一次眉,他倒不是担心赫连钰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主要是想到促成这件事的人是苏晏,他就浑身都不得劲,很想找个方式发泄一下。
“先生觉得,他为何不愿助本王?”
晋王府,赫连缙把幕僚请来,一脸苦闷地问。
就算不助他,站在他这边也行啊,怎么能跑去帮赫连钰翻身呢?这不是摆明了跟他唱反调么?
幕僚顿了一下,“或许,国公爷他对王爷有着很深的防备心。”
“防备?”赫连缙加重了字眼,他一不跟苏晏抢女人,二不会背信弃义兔死狗烹,苏晏为什么要防备他?就算是前世他当上了皇帝,都从未对这位过命兄弟有过任何的猜忌和戒备,更没想过要削了他手中的兵权。
那么,苏晏的防备心来源于什么地方?
“先生能否参透其中之意?”赫连缙又问。
幕僚摇头,“若是其他人,我倒还有望猜透几分,但国公爷的话,我完全参不透。”苏晏这个人的想法非常谜,很多时候你觉得有十成可能他会这么做的,到最后他偏偏给你来个出其不意让你防不胜防,要想摸准他的心思,除非做他肚子里的蛔虫。
——
被人拿不准心思的国公爷,此时正在挖木勺。
给宝宝的那对小碗已经烧好并上了釉,他觉得美中不足,于是找来上等黑胡桃木准备挖一对小木勺配上。
说实话,云初微有些目瞪口呆。
当他只存在于别人嘴里的时候,她以为他只是个擅长用兵的沙场战神。
后来,她认识了他,发现这位战神除了擅长用兵之外,撩妹也很有一套,花样百变,每次都能让你意外到被迫心跳加速。
再后来,她嫁给了他,又发现他除了擅长打仗撩拨人之外,在某方面也强悍得令人发指,通常是不弄晕她不罢休,也亏得怀了身孕,他诸多顾忌才让她“幸免于难”。
后来的后来,也就是现在,云初微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那边坐在蔷薇架下拿着锉刀和刻刀专心致志挖木勺的男人,他真的是苏晏?还有,这个人为何学什么精什么?
前两天要烧小碗,险些在府里建了个窑,还是云初微坚决抵制他才肯把做好的坯子拿出去烧的。
这两天要挖木勺,在此之前,专程请了木雕师傅来教学,也不长,就几个时辰的功夫,人家就能独自操刀了。
云初微暗暗咂舌,这种人要放到她那个世界,绝对是典型的学神啊!天理难容的那种。
“微微,既然来了,怎么杵在那儿不过来坐?”明明是背对着她,却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
被点名的云初微莫名有些窘迫,迈着小碎布走过去坐下。
“九爷。”她看着他,声音放柔了些,“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你就能自己操刀挖木勺了?”
苏晏听罢,停下手中动作,挑眉望着她,“那么,夫人觉得为夫该用多长时间来学?”
起码,也得三五天的吧?
这话不敢说,干笑两声,“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九爷你也太厉害了,这么快就能学会一项技艺。”没投生在二十一世纪还真是委屈你了。
苏晏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收,招呼她,“手腕伸出来。”
云初微顷刻回神,乖觉地递出手。
他手指在她脉搏上搭了片刻,露出一个在她看来应该算作勉强满意的眼神,“最近这几天才算步入正轨,嗯,不错,继续保持。”
云初微欲哭无泪,她每天都得按时按量地吃下他安排的药膳以及正餐,感觉都胖了一圈了,这才叫步入正轨?
看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倒是挺会哄,“一会儿挖个勺子奖励你。”
云初微学着婴儿吃饭的样子吧唧两下嘴,“……九爷,人家用筷子吃饭的。”
“不妨事。”他道。
云初微哑然。
什么叫不妨事,要让她房里的丫鬟婆子们瞧见她这么大个人还用木勺吃饭,得被笑话死的好不好?
“怎么了?”对上她一脸古怪的神情,他顺嘴问了一句。
“我不要木勺。”云初微幽怨地瞪他一眼,“你要真想送,就送我木屐,如何?”
“木屐?”苏晏一愣,“那是何物?”
云初微暗道原来这个时空里并无木屐这种东西么?
没有也不管了。
“是一种两齿木底鞋,最适合在炎热的夏季穿,九爷这么有才,不如你做一双送给我?”她说完,马上让人取来文房四宝,研墨提笔在宣纸上画下图稿。
墨迹干涸以后,苏晏拿过去看了又看,最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略有古怪,“你确定此物能穿?”
如此暴露的鞋,真是前所未见,她可真够胆大的,也不怕他会生气?
云初微马上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样子来,“我保证,只在咱们家穿,出去就换上别的鞋子,好不好?”
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束缚实在是有点严苛,夏季没有短袖不能穿短裙这些都能理解,可那么热的天,双脚都得捂严实,今年夏天她就实在受不了,索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脱了鞋袜在光滑冰凉的地板上走来走去以此来达到消暑的目的。
不过明年不想这么做了,不如先说服他给自己做一双木屐,只要九爷点了头,那么她穿在这府内,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苏晏眸色深浓了些。
云初微的双足,他最清楚,玲珑小巧,指甲修剪得圆润恰到好处,十个脚趾头粉白可爱。
平素只会在洗脚的时候露面的双足一旦穿上这种东西,就得时时暴露在外面供人观瞻,想想都觉得酸。
苏晏很不情愿,就算让他现去学刺绣给她做衣服他都不会有二话,可做木屐?这不是给夫人招狼么?本来就生得貌美,再穿得这么勾人,到时候就算她不去外面,府里的小厮也该看直眼了。不不,他不能这么干。
“九爷。”云初微半个身子都贴到他身上,装可怜不行,那就勾引,“你都不知道,每到夏天,人家的双脚热得可难受了,你就当是为了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好不好,我不都说了嘛,不会穿出去的,只在咱们府上穿,好不好,好不好嘛?”
当然不敢穿出去,要让外头人看见了,她得被吐沫星子淹死的。
见他不为所动,她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唇贴近他的,眸子里闪烁着灼灼光芒。
“你真的喜欢?”他将她不安分的手摘下来,认真凝视着她的双眼,这双眼尤为漂亮,盛了漫天繁星,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嗯嗯,我很喜欢的。”云初微点头如捣蒜,必须使尽浑身解数为自己谋福利。
“好,等明年夏天我再送你。”他缓缓说道。实在是抵不住她这般的媚态勾人,若非正在孕期,他真该将她捉回房里狠狠调教。
“真的?”云初微喜出望外。
“嗯。”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若是仔细听,能发现这声音掺杂着隐忍和克制,微哑,“我说过的话,不可能无效。”
“九爷你真好。”她嘻嘻笑着,就知道他不会不管她的,为了表示诚意,再度搂住他的脖子主动献吻。
苏晏本就忍得难受,哪里还能放过她,不能实战,也不能错过上下其手的机会,直将她弄得气喘吁吁才肯罢休,之后自己去泡冷水浴。
此时的云初微并不知道,她一时兴起让苏晏给她做的木屐,在很久以后成了南凉盛行的一股风,妇人们全都在炎热的夏季穿上木屐解放双足,那走起路来的踢踏声,组成了一串串独特的乐符。
——
立冬过后,气温急剧下降,三年一度的武举便在这个时节举行,由兵部主持。
早就报了名的驸马爷吴勇整装上阵,历经了笔试以及之后的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多项考题,竟然以一级新生的身份一举夺下武举一甲第三名的探花。
此事轰动了整个朝阳武馆,之前看不起吴勇甚至觉得吴勇异想天开的同袍纷纷对他改观讨好。
而教习他的那位武师更是因此名声大噪,连永隆帝都在金銮殿上提名大肆褒奖。
云初微听说以后,撇撇嘴,最该名声大噪被世人熟知的,难道不该是她爹云正么?
吴勇在杏花村的时候就跟着云正学了不少,又是会打猎的人,骑射步射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他那位武师,顶多起到引导作用罢了,功劳最大的还是当属云正。
要是云正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入武馆不到一年就夺下了武举探花提前结业,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么想着,云初微便提笔给泉州那边写了封信,把吴勇的大好事一五一十写上去,又顺道问了问私塾的建造进度,等私塾建起来,早晚有一天,她爹也能成为闻名遐迩的武师。
吴勇考了武举探花,很快授职正四品都司。
南凉只是规定公主不得与权臣子弟联姻,并没规定驸马不得从军从政,所以公主的驸马们后天都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职权。
如此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吴家那边自然设了庆功宴,云初微不能饮酒,没参加,只是让人去送了礼。
以一级新生的身份考中了武举探花,永隆帝龙心大悦对自己这个女婿刮目相看,于是在吴家庆功宴之后又设了宫宴,专程传召了驸马爷和赫连双两个入宫团聚。
看到女婿这般有出息,女儿又满脸幸福的笑容,骆皇后深感欣慰,然而这种欣慰一对上赫连缙就都荡然无存了。
“缙儿,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大婚的心思?”骆皇后看向对面坐着的人,频频皱眉,“你看看,双儿都有孩子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还不想着成家,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