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进去以后,径直走到云静姝床榻边。
云静姝见她手里捏着个长颈瓷瓶,当即脸色大变,虽然神婆与老太太的谈话她都听到了,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太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借神婆的手光明正大弄死她。心头慌,身子便抖个不停,云静姝马上坐起来,不断往床角缩。
钱妈妈眼神一厉,“你这是做什么?”
“钱妈妈,不要,我不要喝。”云静姝害怕极了,不断晃着脑袋,她不能死,烨儿还这么小,他不能没有母亲。
“你还敢躲?”
钱妈妈面上已然生出几分不耐,三两步走到床榻边,一只手狠狠钳住云静姝的两边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巴,然后用牙齿咬住瓶塞往外一拔,另外一只手伸过去就把瓷瓶里的东西往云静姝嘴巴里猛灌。
云静姝痛苦地皱起小脸,可是她病弱,再加上钱妈妈力道大,她完全躲避不及,只能被迫咽下瓷瓶里的东西。
无色无味,更让她觉得恐慌,因为不知道即将而来的会是什么下场。
等待死亡的过程,总会让人将恐惧无限放大,云静姝瞳孔翻白,浑身抖得厉害。
终于灌完,钱妈妈把瓷瓶收起来。
云静姝剧烈地咳了几声后便放声哭了起来。
钱妈妈听得心烦,冷呵,“闭嘴!又不是让你去投胎,哭什么哭,嚎丧呢?”
自己都要死了,还不允她哭一哭么?云静姝此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把抱过还在哭的小星烨,望着他越长越开的眉眼,忍不住潸然泪下。
母子俩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星烨突然停了下来,小手胡乱往云静姝脸上抓,似乎想要接住娘亲落下来的眼泪,又像是在安慰云静姝不要哭,接不住眼泪的小家伙最后把手心弄得湿哒哒的,他缩回手,捏成小拳头往嘴里送。
钱妈妈马上过来把他的小手拉开,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不哭了,孙少爷果然不哭了。”
云静姝这时候才发现小星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声,她心头一颤,掏出锦帕替他擦了擦睫毛上的泪珠子,难以置信地看向钱妈妈。
为了以防万一,钱妈妈又在旁边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确定小曾孙没再哭,这才转身去隔壁的暖阁报喜。
“老太太,云静姝喝下圣水以后,小曾孙果然没哭了,这会子正被他娘抱着呢!乖巧得很。”
苏老太太老眼亮了亮,莫不成这神婆还真有两下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但又放不下当家主母的架子,淡淡地对着外面的婆子道:“放了她。”
神婆终于得以大喘口气儿,心头念了百十来句阿弥陀佛。
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她险些就以为自己上了白日里那个黄毛丫头的当,好在这药的确有效,不仅为她保得一条命,还能两边赚银子,算下来,她不亏。
让人收拾了院子里的香炉祭坛带着神婆下去领赏钱,苏老太太这才起身去往云静姝的房间。
一眼见到窝在云静姝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家伙,苏老太太阴沉的脸色逐渐放晴,伸出手去逗弄他。
旁人不知,云静姝却是最明白的,能让烨儿不哭,唯有云初微手里的药管用,所以她笃定云初微与神婆联了手,借着“圣水”让她喝下药。
念及此,云静姝抬起头来往窗外瞥了一眼,果然见到云初微站在对面的回廊上,目光与她对视,古井一般,分明没有任何异动,却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云静姝马上拉回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的苏星烨,神思却有些缥缈。
之前在月子里的时候,云初微曾说过,出了月子就得听她安排,可都这么长时间了,云初微还什么吩咐都没有,时间拖得越久,云静姝就越害怕,生恐云初微到最后会让自己去做什么她根本办不到的事。
如今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把儿子养大,不想再参与任何争斗,可如果不听从云初微的安排,她就不会把药给自己,没有药,小星烨便会一直哭,哪怕她这个生母亲自哄都没用,如此一来,就成了死循环。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脱离云初微的掌控呢?
云静姝越想,脑袋就越疼,想到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苏老太太和钱妈妈还在逗弄云静姝怀里的小星烨,谁也没察觉到她刚才一直在走神。
——
云初微没在苏府待多久就带着韩大姑姑离开了,原本想找机会进去单独见云静姝的,但目前看来,云静姝身边看守的人只会增不会减,要想成功见到她,还有些难度。
韩大姑姑是苏晏的人,心思细腻聪颖自是不必多说,看得出云初微有心事,便道:“九爷走前曾吩咐过老奴,若是夫人有烦心事,不妨说与老奴,老奴会尽量为夫人分忧的。”
云初微抬眸看了韩大姑姑一眼,她知道这是苏晏的人,能完全信任,但自己要做的事十分凶险,她谁也不能说,否则一旦不小心让消息走漏,会连累所有人。
想了想,云初微道:“我只是在考虑,到底要怎样才能顺利见到云静姝。”
韩大姑姑若有所思,“夫人是想单独见她?”
“嗯。只可惜老太太安排在她身边的婆子太多,我便是想接近半分都不能。”
韩大姑姑道:“过几日便是老太太寿辰,老奴听闻大少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唱曲儿,到那时各路亲戚都在,老太太总不至于不让五少夫人出来露面吧?夫人若想见她,大可以从这里下手。”
“老太太寿辰?”云初微顿时觉得希望来了,“具体是哪一天?”
“八月初七。”
云初微掐指一算,只有四五天的时间,却也足够筹备所有的计划,不过到那时就不只是见云静姝那么简单了。
回到国公府,云初微找来萧忌,屏退了所有丫鬟以后才出声,“我想见云静姝,可是守在她院子里的婆子太多,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
萧忌犹豫了一瞬,“夫人如果想带什么给她,属下可以代劳。”
代劳么?能不能把她带到云静姝的院子里去?
关于计划的内容,云初微其实很想当着云静姝的面亲自说,因为有她本人在,气场都不一样,云静姝更有可能因为她出现而忌惮几分,但苏老太太看得紧,她实在没法儿了,想来想去,似乎只能写信。
“一会儿我有封信要带给她,你务必要保证安全送到她手里,亲自看着她读完,然后把信烧了才行。”
这种任务对于萧忌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要知道,他在府上是护卫,出了国公府就是隐卫,走暗线这种事,是他们的专长,不管云静姝的院子里有多少丫鬟婆子,只要他把留在京城的这批隐卫调集出来,就一定能在那些下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成功送到云静姝手里而丝毫不被察觉。
云初微平时谋划什么都是靠自己,再要么就是小丫鬟梅子会偶尔帮忙,真正用到苏晏的隐卫,这还是头一遭,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家夫君亲自培养出来的这支隐卫到底有多强大,她只是局限性地想着除非有武侠小说里面的轻功,否则要想越过那么多奴仆接触到云静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写完信,云初微密封好交到萧忌手里,再三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里再亲自看着她读完后烧毁,否则这东西会引来灾祸的。”
萧忌郑重点头,“夫人请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其实在他看来,夫人完全是多虑了,不过么,夫人从来就没用过他们这支隐卫,不明白其强大之处也可以理解,所以萧忌很配合地露出严肃的表情,表示一旦失败,提头来见。
天黑以后,萧忌顺利把隐卫们聚集到了一起,把云初微吩咐的事给众人重述了一遍。
以为有新任务的隐卫们原本一个个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而来,但在听完萧忌的话以后,全都石化了。
这等小事,随便安排其中之一都能圆满完成,隐卫长您却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这是看不起我们哥儿几个还是看不起九爷?
萧忌自然晓得众隐卫的想法,他严肃道:“诚然,你们中的随便一个去都能圆满完成任务,但介于夫人的再三叮嘱,咱们势必得做出一番样子来,这也算是给任务增添一层保障,到时候我才好跟夫人有个交代。”
好吧,看在九爷的面子上,看在对方是女主子的份上,隐卫们一个个点了头,但那懊丧的脸色很明显了,往后这等小事禁止再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否则很容易暴露九爷实力的。
萧忌早就想到了这些,当下也不废话,拿着云初微的信,带上这一队隐卫快速朝着苏府走去。
——
夜已深,小星烨正在摇篮里酣睡,云初微房里还亮着灯,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一丝睡意也无。
白天那个问题让她困扰到了现在。
一直都知道云初微只是在利用自己,所以云初微越是平静,就越让她感到心慌,她害怕云初微会出其不意给自己出一损招,到时候殃及自己该怎么办?
有那么一刻,云静姝甚至想过抱着小星烨就这么逃出去算了,可是外面的情况,似乎更凶险。
继续待在苏家的话,虽然仍旧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却可以保证自己和小星烨不会挨饿受冻,更不用每天东躲西藏。然而,云初微于她而言却是一颗随时都能发作的毒瘤,可怕至极,让人防不胜防。
所以她纠结,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得住自己母子二人的安危。
这个夜晚,似乎比寻常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不正常。
云静姝反应过来的时候,后窗已经被人打开,唰一下闪进来一条黑影,不过片刻就到了她榻前。
云静姝紧张地攥紧被子,面无血色地看着面前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想大声惊叫,就被紧跟而来的另一名黑衣人死死捂住嘴巴,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害怕地睁大瞳孔。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萧忌,为了不让云静姝大喊大叫,他示意另外那名隐卫摁住云静姝并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他快速从怀里掏出云初微的密信对着云静姝打开。
当然,萧忌和那名隐卫都不可能去看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有云静姝一个人能看见。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然后肯定了这是云初微写的,上面说,能让她继续待在苏府的那种药,只有一个月的剂量了,她现在有两种选择。
要么,乖乖等着被苏老太太折磨死。
要么,本月初七老太太寿宴时釜底抽薪。
云静姝的双目定在“釜底抽薪”四个字上,瞳孔里的惊恐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初微虽然没明说,但其间意思已经不言而喻,釜底抽薪要想成功,除非,老太太会在寿宴当日暴毙。
这是要借她的手杀了老太太。
云静姝发不出声音,眼角大颗大颗的热泪滚滚而下。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云初微不是忘了与她的约定,她只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而已。
而这场风暴,将很有可能把她自己陪葬进去。
“看完了没?”萧忌冷着脸问。
云静姝没法回答,一个劲地落泪,面如死灰。
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云初微会让她做的事,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云初微会这么胆肥,不开口就不开口,一开口便让她去杀人。
萧忌已经没耐性,转身便把信纸拿到烛台上烧成灰烬,然后示意那名隐卫松开云静姝。
“你,你们……”云静姝面上的惊恐不减反增,指着对方,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因为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怕这些人心下一恼直接一刀解决她。
萧忌眼神发冷,“夫人若是吩咐了你做什么,你最好乖乖去做,否则……”眼神往旁边一瞥,定在小星烨身上。
云静姝脸色陡变,“我…我会按照吩咐行事的,求求你们放过烨儿,他还只是个孩子。”
萧忌冷声道:“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否则做不到,我们可是要回来讨债的。”
云静姝不可控制地颤了颤,晃神间,两名黑衣人已经彻底消失了,后窗也是紧闭的,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幻觉而已。
她也很想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幻觉,然而房间里弥漫着的烧纸味道一再提醒她,这不是做梦,不是错觉,而是云初微真的要让她去做一件完完全全超出了她能力范围的事。
云静姝会对“杀人”这件事特别畏惧,是因为当初在龙泉寺的时候由于她的设计害死了苏璃,况且她当天晚上与已经死绝的苏璃同床共枕到天明,发觉的时候,直接被吓破了胆,所以现在一旦提及“死人”之类的字眼,她就会从骨子里产生一种抵抗甚至是逃避的恐惧意识来。
夜还很漫长,云静姝却再也不敢睡了,眼泪还在不停地滚落,她张大眼睛望着帐顶,一种难言的恐惧逐渐将自己包围。
“少夫人。”外面传来婆子的敲门声,“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是孙少爷刚才醒了一下。”云静姝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外头的人听出破绽来。
外面的婆子果然没了声儿。
云静姝侧目,视线落在摇篮内那小小的一团身上,心头越发堵得厉害。
刚才那些人,一看就身手不凡,他们全都是宣国公府的,也就是说,一旦自己忤逆了云初微,就算她不会亲自出面,这些人也会暗中做了自己。
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云静姝想到白天自己从窗缝里瞥到对面长廊上云初微的那个眼神,平静,幽深,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让人觉得害怕,好似站在那里的不是活人,而是阴司来的厉鬼。
——
四五日,说快也快,转眼就到了。
苏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全都在为老太太的寿宴做准备,小孙氏更是忙得连轴转,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云初微睡了个懒觉,巳时才起,梅子伺候她梳洗的时候笑嘻嘻问,“今儿是老太太寿辰,姑娘打算穿哪套衣服?”
云初微眸光微闪,“选套喜庆的来。”
梅子愣神,“姑娘一向不都喜欢素净的吗?”
云初微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勾唇笑道:“今儿啊,是个好日子。”
如果云静姝真的做到了“釜底抽薪”,那么她很乐意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穿得喜庆。
毕竟终于帮婆母和夫君报了仇,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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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九爷归来,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