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晏放出“一个月见面十次她就得嫁给他”的话以后,云初微成天猫在自己的院子里,她想着,只要自己捱过这个月,那所谓的无聊约定就算作废了吧?她和他就可以从此各走各路各不相干了吧?
云初微是个闲不住的人,一闲下来就只想找点事情做,问洒扫丫鬟要了花锄,她蹲在花圃里给花树松土。
梅子兴致勃勃地从院门冲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初微见了,嗔道:“你这丫头,怎么到如今了做事还莽莽撞撞的?”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毫无半分责备,梅子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就形同姐妹,梅子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若没有重要的事,她不可能这样急躁。
“姑娘,出事儿了。”梅子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初微眉心一跳,面上却淡然沉静,“怎么了?”
“是五姑娘。”梅子道:“五姑娘被大太太叫到了荷风苑,丫鬟婆子们都被大太太屏退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大太太很生气,好像……好像在责骂五姑娘,三太太又气又哭,最后没辙了,又刚好碰到我,于是拉着我就不放,死活要请姑娘帮忙出面说情。”
云初微沉吟,“云绮兰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梅子纳闷地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云初微懒懒地动了下眼皮,又继续弯下身子松土,淡声道:“出面做和事佬这种事,不是云静姝最擅长的么?三婶怎么想的,竟会突然来找我,她难道不晓得,我这个亲生女儿在大太太跟前最是说不上话的吗?”
梅子嗫喏道:“姑娘,三姑娘因为被点名嫁去苏家这事儿,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多天了,谁也不见,她如今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闲心管旁人的事儿?”
“说得也是,云静姝嫁入苏家已经板上钉钉了。”云初微赞同地点点头,“也难怪大太太会这样生气,原来是把这些天憋闷在心头的怒火找了个由头都往云绮兰身上撒了,那姑娘也怪倒霉的,偏巧在这种时候让人抓住了错处。”
“那可不?”梅子道:“要奴婢说呀,也怪五姑娘没眼色,她难道看不出来,大太太因为三姑娘要嫁去苏家这事儿正窝着火呢吗,还要上赶着触霉头,如今讨了骂,也怨不得谁了。”
云初微转过头,好笑地看着梅子,“你也知道她是活该?”
梅子抓抓脑袋,神情娇憨,“奴婢可不敢妄议主子。”
云初微笑出声,“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张毒嘴,跟我面前儿摆什么谱呢,出去告诉三太太,就说你家姑娘我忙着自我修养,没空搭理任何人。”
“哦对了。”梅子前脚才迈出一步,云初微又唤住她,“你再转告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梅子有些难为情,“姑娘这话岂不是让人觉得咱们薄情寡义?”
“咱们什么时候有情有义过?”云初微轻嗤,“还有,我的傻丫头,你听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不懂得不断提高自身修为,那么就会为天地所不容,而并非你嘴里那种自私自利的解释。”
梅子恍然大悟,眼睛一亮,“姑娘是想让奴婢转告三太太,五姑娘自身修为不够让人抓了错讨了罚,那是她应得的,没人救得了?”
“嗯,不错,你的悟性是越来越好了。”云初微挑挑眉,冲她竖起大拇指。
梅子羞赧地笑笑,“那奴婢这就出去转告了。”
“嗯,去吧!”
——
梅子走出院门,三太太丁氏就站在不远处,满面焦灼地望向这边。
瞧见梅子,她马上小跑过来,急促地问:“怎么样了,微姑娘可愿帮忙?”
梅子遗憾的摇摇脑袋,“三太太,我们家姑娘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事儿,姑娘帮不了忙。”
丁氏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脸色煞白了一瞬,神情有些呆滞。
“三太太?”
梅子赶紧唤道:“这件事,您也别指望我家姑娘出面了,您又不是不知,我家姑娘在大太太跟前都说不上话的。”
丁氏晃过神来,摇摇头,“我不怪她,是我一时脑热,没考虑周全才会贸然前来打扰,梅子,一会儿你记得帮我给微姑娘说声抱歉。”
梅子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哦,好的,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
荷风苑。
范氏冷着一张脸,阴鸷的目光在云绮兰身上扫了扫,尔后厉喝,“跪下!”
“大伯母,绮兰不知做错了什么。”
云绮兰咬着下唇,眼泪汪汪的。
被范氏这么怒吼,她还是第一次。
屋里的下人早就被范氏遣散干净了,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大太太这两日心情不太好,所以谁也不敢二话,马上跑得远远的。
范氏自袖中掏出一封被拆开过的信笺来,往桌上重重一拍,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掌家这么多年,平日里都把各房的姑娘当成自家的对待,竭尽所能给你们找最好的教养嬷嬷,就是希望你们个个都能成气候,出了东阳侯府这道大门,不管你们家世如何,都能让人高看几眼。
可我没想到你眼皮子竟然这样浅,还未出阁就与外男私通书信,这信得亏被我的人截下了,否则要直接到了老太太手里,你好好想想,你可还能有好果子吃?”
云绮兰吓得浑身都发起抖来,一脸的不敢置信,“大伯母,我没有与人私通书信,我是被冤枉的!”
范氏额头上青筋直跳,一把抓过信笺揉成团扔了过去。
云绮兰颤颤巍巍地弯腰捡起来打开一看。
这封信是黄泽宇写来的,他在信上说黄首辅给他安排了一处清净所在让他去安静读书,那地方距离京城很远,再过三天,他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想再见她一面,问她何时能安排时间。
看完以后,云绮兰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婆娑,“大伯母,我冤枉。”
她从来没有给黄泽宇通过书信,也没答应过黄泽宇什么,那个人为什么要害她?
“白纸黑字,你跟我说冤枉?”范氏冷笑,“云绮兰,看来我这些年对你的培养,你都给我抛到脑后去了,身为女儿家,贤良端淑进退有度方为交际处事之道,你可倒好,这才几岁就耐不住性子要与外男私通了是吧?”
云绮兰哭出声来,“大伯母,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给我写信,我不认识他!”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抵死不认了。
等过了今天,她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生在东阳侯府,你们便是贵女,贵女就该有贵女的矜持和优雅,该你端着的时候,你就给我拿出贵女的做派来,该你发话的时候,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儿,你都给我想方设法吐出来,要想让人看得起你,在这两件事上,你就不能松懈一星半点儿,这些,都是我常常在你们耳朵边警告的话,可你是怎么做的?”
“我……”
“我且问你,微姐儿回来的那天,你到底和瑶姐儿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
范氏原本不想提及这件事的,可黄泽宇都敢明目张胆把书信传到东阳侯府内院来了,她要是再不管管,一旦传了出去,外人只会笑话她这个掌管中馈的长房太太教女无方。
被范氏这么一问,云绮兰马上就慌了,拼命摇着脑袋,“没,我没有。”
“有人亲眼见着了,你还敢狡辩?”范氏眼神又冷了几分。
云绮兰想起那天邱霞在苏府威胁她的话,吓得浑身一哆嗦,颤着嘴唇,支支吾吾,“是……是四姐姐的表哥。”
果然如此,看来那天邱霞说的话并非在撒谎,兰姐儿和瑶姐儿的确是私下里去见黄泽宇了。
两个受尽礼仪规训的大家闺秀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去见了外男!
范氏气得不轻,赶紧伸手撑着脑袋。
“大伯母,我知道错了。”云绮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该听四姐姐的话,不该相信她……”
范氏抬起头来,“你好好与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黄泽宇的?”
事已至此,云绮兰哪还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道:“我爹是庶出,大伯母知道的。”
范氏眉棱一抬。
“所以我的出身与三姐姐和四姐姐比起来,差了一大截,也因此,常常被四姐姐压制,对此,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告诉我,只要我乖乖听她的话,她就从她外祖家给我挑个优秀的夫婿,都怪我当初眼皮子浅,一时错信了她的话,直到……”咬咬唇接着说,“直到微姐姐回来的那天,四姐姐带我去后园见了黄公子。”
后来后悔的话她没说,纵然身份不高,云绮兰的自尊心也极要强,她怕范氏会因此打击笑话她让自己讨个没脸。
“见到黄泽宇,你就后悔了?”
云绮兰没说,范氏却是替她接了话。
云绮兰浑身僵住。
“你那点小心思,还瞒不过我。”范氏道:“苏家宴会那一天,我虽然与你们姑娘家没在一处,但还是听说了不少,你打扮成那样,不就是为了能在世家夫人跟前露脸么?”
云绮兰无言反驳。
“身为女人,谁不想嫁个如意郎君?”范氏语气减缓,“我能理解你的心思,可你这种做法,不仅在世家夫人跟前讨不得好,反而大大降低了你身为贵女应有的气质和素养,宴会的确是露脸的好机会,却也是考验一个人言谈举止的重要场合,不该露脸的时候你胡乱插话,该你露脸的时候扭捏作态,别人嘴上不说,却是一丝不漏地看在眼睛里,下回再见,谁还稀得与你搭话?”
云绮兰死死攥紧手指,肠子都快悔青了。
大伯母说得没错,苏府宴会的时候,她的确因为急着出风头犯了不少过失,但能去苏家宴会的都是极有身份的人,她们明面上自然不会笑话她,暗地里一准儿戳她脊梁骨,那天的宴会,她着实丢了不少面子。
“私通书信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压下去。”范氏开口,“你既然做错了,就得受罚,可你到底是三房的人,我若是罚得重了,没的让人说我公报私仇,那就禁你一个月的足,这一个月,我会让教养嬷嬷每天来看着你,把她教给你的礼仪规训摘抄一遍。”
范氏这样处罚,也算是公允了,云绮兰没话说,慢慢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多谢大伯母宽宏大量。”
“下去吧!”范氏疲惫地摆摆手。
云绮兰躬身退下,心中却暗暗含了恨意。
她只见过黄泽宇一面,那个人就算再有通天本事,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不动声色地把书信直接传到东阳侯府内院来。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云雪瑶做了牵线人了。
甫一想到这里,云绮兰顿时切齿,加快了脚步,很快去了云雪瑶的院子。
天气炎热,云雪瑶正在花架下纳凉,两个小丫鬟轻轻打着蒲扇。
其中一个丫鬟瞄到云绮兰在院门边晃悠,悄声对云雪瑶道:“四姑娘,五姑娘在外面呢,看样子似乎是来找您的。”
云雪瑶直起身子,果然瞧见外头的人是云绮兰,她拔高了声音,“从什么时候起,五妹妹学会过四姐的院门而不入了?”
云绮兰原本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直接进去找云雪瑶问个明白,如今被点了名,心中尴尬,索性不多想了,抬步走了进去。
云雪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啧,瞧五妹妹这满脸泪痕我见犹怜的样子,谁惹你伤心了?”
云绮兰想起之前范氏教训自己的一番话,顿时怒从心来,盯着云雪瑶就不放,“我且问你,黄泽宇写来的那封信,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云雪瑶笑了,“我听不懂五妹妹在说什么。”
云绮兰气急败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如果不是你从中搭桥引线,那种信怎么可能到得了内院?”
云雪瑶眉眼间浮现几分讥诮,“我听人说,五妹妹先前被大伯母叫去了荷风苑,责骂得很厉害,莫非就是为了这事儿?”
云绮兰捏紧拳头,小脸怒得涨红。
“与外男私通书信,你胆子倒是不小。”
云绮兰红着眼圈,准备叱骂云雪瑶的那些话一句也不敢吼出来。
说到底,她只是个庶出老爷的女儿,外祖家又没什么靠得住的背景,与云雪瑶这样有个首辅外祖的人比起来,终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哽咽了几下,她一咬牙,提着裙摆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云雪瑶瞧着她仓惶而逃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狠绝之色。
今天被范氏抓包的这封信,虽然信上说的黄泽宇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这事儿是真的,但其实并不是黄泽宇本人写的,黄泽宇是文人,再怎么无礼,也不可能直接给把信给传到闺阁内院来。
那封信,是云雪瑶模仿了黄泽宇的笔迹写出来整治云绮兰这个小贱蹄子的。
当初就警告了她要听话,谁知这小蹄子贪心不足,放着首辅的孙子不要,偏要去苏家宴会上丢人现眼,不给她点颜色瞧瞧,云雪瑶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毫不知真相的云绮兰委屈极了,才刚回到三房院子,准备进房大哭一场,身后就传来三太太丁氏冰冰冷冷的声音,“跪下!”
之前才在大太太跟前跪了好久,如今一回来,非但得不到母亲的安慰,刚一见面就这样吼她,云绮兰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娘——”
“我让你跪下,没听到?”丁氏的态度显然比范氏更为强硬和冷鸷,听得云绮兰浑身一哆嗦,却还是没有跪。
丁氏含泪咬牙,心下一狠,扬起巴掌打在云绮兰娇嫩的小脸上。
云绮兰整个人都懵了,长这么大,她娘还是第一次对她用这么强冷的态度,更是第一次打她。
这回,她不敢不跪了。
云绮兰一边哭一边道:“娘,女儿知道错了。”
“你不是错,你是蠢!”
丁氏一张脸颜色霜寒而冰冷,显然被自己这个不成气候的女儿气得狠了。
“我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咱们三房的家世位份比不得长房和二房,你要想让人高看两分,就得从自我修养上下功夫,如今可好,就因为你的蠢,全都功亏一篑了!
那些年我就提醒过你,云雪瑶不是什么善茬儿,她平日里仗着自己有个首辅外祖连长房都敢不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真心待你?偏你就不听,牛皮藓似的往上黏,这回被她倒打一耙,滋味可好受了?
还有,苏府赏花宴那天,你在宴会上没少丢脸吧?那个时候,云雪瑶可曾站出来帮你说过一句话打过圆场?她怕是巴不得你从今往后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才高兴!”
指着云绮兰,丁氏声音含恨,“猪脑子啊猪脑子,自以为有几分姿色,有几分小聪明,尾巴就翘上天了,今日那封信,亏得被你大伯母截获了,否则要辗转到了老太太手里,我怕你今后都抬不起头来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