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洲乡政府的党委办公室里,黄少平他们纷纷和彭训奇他们打过招呼。他还一一递上支芙蓉的香烟。彭训奇一看手机上的显时,都快11点了,便说:“黄书记,上午就不开会了。干脆早点吃午饭,吃了饭就开会。”黄少平踧踖地答应着“好。”一旁的水工组长冯君飞插话说:“黄书记,食堂可能搞不赢的,就到街上馆子里去吧。”黄少平瞪了他一眼。他虽然是个老水利,可办事总不是那么老道,缺个心眼似的,但他也有黄少平喜欢的一面,办事踏实,不会走样。彭训奇听到了他的话,忙严厉地说:“上么馆子!就在食堂里,做几个家常菜,简单一点。吃餐饭何必搞那么复杂,不饿着就行。”黄少平忙说:“是的。”说了他便离去,冯君飞也跟着去。他出了门;加快脚步赶上黄少平,还在焦急地说:“黄书记,食堂里的管师傅一定赶不赢的。再说那味道又不怎么样,会得罪县领导的。”黄少平望也不望他的,狠地说:“彭书记是纪委书记。彭书记出了题目,是呆的,我们人是活的啦。我早给王义才打过电话,让食堂准备的。看准备得象么样了。再不然到馆子里端几个菜配上,不就是了。”冯君飞听了这话才罢休、安心。还不明白自己这是多余操了瞎心,就自责刚才不应该在彭书记在场说了那句话。他还想当着黄少平表示出自责的心情,黄少平懒得追究这个细节,去找王义才去了。冯君飞还在想,王义才是政府办的主任,安排上下来客是他的本职工作。他这样想着,便放慢了脚步,向水工组走去。黄少平他们走后,彭训奇精灵的目光望着熊启华说:“这堤子上都是新土,能不能挡住象98年的洪水?”熊启华油黑的脸,淳淳地说:“新土不要紧,本身有老堤子作底,而且经过了98年的洪水的,只要新老土结合块的草皮铲清了,没有树蔸埋在里面,没有暗洞应该是不成问题。新土上的草根都发青了,还有防浪林挡在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彭训奇又出奇不意地说出了新话题:“我看长江已经象悬在地平上的河流了。”县河道局来的一名工程技术员一旁插话说:“到2003年三峡蓄水发电,长江水的流速减缓,河床还会抬高,那长江真要悬在空中了。”熊启华也抢先说:“那时候,三峡可以蓄水调洪的,象98年那样又汹又猛的大洪水的历史是不会再重演的了。”彭训奇却坚毅地说:“防汛抢险对于长江边的大县来说是个远恒的课题,任何时候都不可以高忱无忧,掉以轻心!我们监利和大县一样是被洪水坑苦了的。”和领导闲聊不能当闲聊,更不能少了领导的中心主题。熊启华转变了航向,便赞同说:“您说的是。防汛和堤防建设确实是远恒的话题,是我们水利工作者远恒的课题。”他们正聊着,黄少平就脱了雨衣和套鞭,满面精神地来了,笑着说:“饭熟了,彭书记,请您们就餐。”彭训奇疑虑地说:“哦,这么快就熟了。还是在食堂做的吧!”黄少平肯定地说:“坚决按您的意见办的。其实,我早就打电话回乡政府,让食堂准备好的。不过没有管理段的生活准备得好,就几个家常菜。”有听到说带来脚鱼的人把月光转向他,但没有发言,一言以闭之。
果然,在外洲乡的平房食堂的餐桌上已摆好8个菜,和一次性的碗筷杯,还有一瓶白酒两瓶金龙泉的啤酒,一共摆了三桌。餐厅里有6张餐桌,还有3桌空着。黄少平招呼彭训奇等县里来的领导在靠窗边的一桌坐下,还空了一个位置。黄少平又朝旁边一桌上的熊启华喊:“熊段长,你来这边坐,来陪彭书记。”黄少平和彭训奇坐一条凳。他正要拿瓶斟酒,熊启华便站起身,接过酒瓶,爽朗地说:“黄书记,我来吧。”彭训奇不经意地说:“怎么,还喝酒。”县领导的话一句就是一句,大家不得不往心里听。黄少平忙嬉笑地说:“今天不是防汛抢险的特殊时期,再说您今年还是第一次来外洲,少喝点。”熊启华也嘿嘿地笑说:“有酒不喝也不对,喝好不喝醉。”他的话逗得一桌子人都笑起来,都把目光聚向了彭训奇。彭训奇却没有喜形于色,心想还没有醉上呢就冒出了不中听的话,要是几杯子下肚,那还不犯上作乱,胡言乱语起来。然而,又没有合适的情理话堵塞,只好随波逐流,随乡入俗了。熊启华便毫不客气地一一斟酒,这桌上还有两位摆手摇脑不喝酒的。黄少平便不断地陪罪说:“条件太差,几个家常菜。请见谅。”彭训奇却说:“我看你们食堂还是蛮整洁的嘛。”他又望着桌面说:“都一桌菜,应该是违规了。纪委规定的工作餐只能四菜一汤,两菜两素嘛。”只见桌面中央是一个火锅煲——黄古鱼煮蒿笋清汤,围着火锅摆有卤菜拼盘,鳝鱼丝、鸡爪、黄焖鸡、排骨蒸土豆、炒鱿鱼丝、炒莴笋丝。一大碗海带骨头汤。黄少平首先举杯热情地说:“敬各位客人的酒。”大家同举杯喝了一口,然后各取所需地搛菜吃。他又从彭训奇开始,分别一一敬酒。各人喝酒的也一一先从彭训奇开始敬酒。最后,彭训奇举杯说:“我和大家一起喝一口。”算是他礼节性地回敬了大家。黄少平又邀请彭训奇,和他一起下位给另两桌敬酒。另两桌也推荐代表过来敬酒。接下来,熊启华起身给彭训奇添饭,各位客人先后各自起身拿上自己的碗,去窗边的饭甑里添饭。而那边两桌还在热火朝天的相互敬酒劝酒。他们这桌第一个吃饭。黄少平和彭训奇几乎同时放下筷子。他给他递烟,并要其他人“慢请。”彭训奇没有客套话,接过烟又接上火,吸着烟。黄少平见有人还有扒饭夹菜,就对彭训奇说:“彭书记,去办公室坐去。”彭训奇随即起身,他们一同离去,餐桌上更放肆地喧闹起来。
黄少平满面春风地陪着彭训奇走出食堂,此时大雨也停,尚有丝丝细雨喷雾着。黄少平主观地说:“您先休息一会吧。”彭训奇和蔼地说:“不了。”他看了一下时间,12点还差,就说:“你给他们讲一下,12点准时开会。把上午的时间补回来。”黄少平答应着,便加快步子去党办,让党办主任年厚石去打开会议室。年厚石厚道地说:“会议室都准备好了。”黄少平又说:“厚石,你也参加会,作好记录。还可宣传报道一下。”年厚石又踏实地问:“要不要电视报道。”黄少平说:“那还用问。不仅在我们外洲的电视上报道,还要送到县电视台去这是县领导深入实际的活动么。”他接着说:“你去食堂还跟他们说一下,不要闹酒了,12点准时开的。”年厚石打了电视台记者的电话,就去食堂,大声招呼说:“请各位12点到会议室开会。”有人都在醉醺醺地说:“年主任,来敬我们的酒,在你的府上,我讨酒,你怎么都不给个面子呀。”年厚石明白地说:“对不起,老刘。这不是我的府上,是黄书记的府上。马上12点了,彭书记都进了会议了。”王义才也帮腔说:“不喝了。你们还有正事,我反正无事,喝酒陪客就是工作,可以陪你们喝到一天到黑。”说完,他便起身去添饭,大家也纷纷起身去添饭。黄少平已经在办公楼的台阶上把彭训奇迎上了二楼的会议室里。
会议准时召开,由彭训奇亲自主持,自己主讲,他稳健的男中音,靖稳地说:“……按照听、看、查、访的四个字的办法进行。今天听汇报,明天开始,用两天的时间把50公里长的外洲联垸堤徒步检查完。不管明天多大的暴雨,徒步检查的环节不能减。”他又转向黄少平,明确说:“明天,乡里给我们把雨衣和套靴准备好。”他接着说:“下面,听熊启华同志介绍工程完成情况。”熊启华不慌不忙地从提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发言材料,展开铺好,瞪着有点滞钝的红眼,心不在焉地说:“根据县委彭书记的安排,我把去冬今春,我们外洲联垸堤的整险加固情况向各位领导汇个报……”他打了一个浓重的酒嗝,接着说:“不对的地方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他接着讲了如何集中领导集中抢晴时间集中铲运机,采取分段包工程,责任到人与经济利益挂勾的办法,不漏一点死角,高标准高质量地完成任务。在最后说到存在的问题时,说了搬迁户扯皮的遗留问题。他说着目光离开了稿子,把本来不汇报,三月初的大雨把沟子口新堤段淋涮脱坡的事,顺着酒兴脱口而出了。彭训奇望着县水利局来的工程技术员,目光威严地问:“这事你们知道吧?”不等他回答,熊启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神经高度地警醒起来,象悬岩间拉着的索道,忙扯大了眼眦,说:“因为第二天就天晴了,我们及时采取了压平台,灌沙浆等措施,进行了整改。整改得比其他堤段更牢固了。”彭训奇不理睬他的解释,又问那工程技术员:“他们采取的办法有效么?”技术员说:“那要到实地察看,我不敢作保。”对于这样严肃的问题谁敢轻易表态!出了问题是要用生命作代价的。一切只有待徒步检查后再说。会议的气氛由此真正严谨起来。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五点多钟,把人的酒醉都开醒了。天色已经早早地暗淡下来。他们吃罢晚饭,再没有象中午闹酒。晚上就都安排在乡政府的客房里过夜。王义才又安排总务会计去给他们买来了牙刷牙膏和毛巾。
趁着彭训奇在外洲乡政府机关夜宿的机会,黄少平摸到他房里陪坐闲聊。近些年来交通方便了,县干部到乡下住夜真是千年等一回的吊诡矜奇。彭训奇只是望着电视机说:“现在乡镇干部们的思想复杂起来,待遇低压力大,你要注意做好这方面的工作。”黄少平长吁短叹地说:“现在三农问题象月母子的么子挨不得,这么压头,乡里过年以来还没有发一分钱的工资,难怪他们没有思想的。再说工作不好搞,老百姓也没有过去听话了,上面的政策说得好似蜜甜,到了下面就是难以落实到位。所以,他们工作起来没有热情,应付应付罢了。”彭训奇尽管也有些忧国忧民的感觉,还是鼓劲说:“首要的是你不能有这种思想,不能有这种精神状态。农民负担是高压线,挨不得的。财政再吃紧,也不能向农民伸手。”黄少平笑了下说:“我这是和您私下说。我怎么会有这种思想呢。我平时还不是和县委保持一致,用县委的话去训导他们。”他见彭训奇和自己是那么接近的心声,就说:“县委班子,市里怎么还不定下来。我犯个自由主义,象田书记这么大年纪,还要让他来搞县委书记。他在大县的干部组织线上把持了这么多年。大县问题的关键是人的问题啦。大县几时哪代才能翻身。”彭训奇似乎根本没有经意他说的这些敏感话题,而是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向他说:“今天,熊启华汇报的脱坡的事,我印象最深。你们外洲的堤子整修应该都是你们外洲人做的吧!”黄少平感悟到自己的身份不该对县里的事品头论足,但等到彭训奇升到了县主要领导的位置上,就更没有拉近距离谈话的机会了。他只好接着他的话说:“是的。都是私人买的铲运机转包做的。”彭训奇尖锐地说:“县委不是严明不准层层转包么。洪湖的转包造成工程质量低劣都在焦点访谈上暴光了。那明天去,你给我摸清楚,看脱坡堤段是包给谁碾压的,我明天要找他了解了解。”黄少平很敏感的答应说:“好”!他接着说:“工程里是有名堂啊!”彭训奇还是没有经意,又转向看他的电视了。黄少平看了下床被,查了开水瓶,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