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手上沾了自家兄弟的血!朱重九心中微微一痛,刹那间,对刘福通的处境感同身受。
他不愿意杀人,甚至连俘虏的蒙古将士,都找个由头让他们自己赎身。但在另一个方面,他却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在杀人命令上,打上自己的亲笔批示。杀私通蒙元的士绅,杀蓄意谋反的盐商,杀地方上鱼肉百姓的宗族大户,杀刚上任没今天就开始贪赃枉法的狗官,杀那些试图行刺自己而一举扬名的江湖蠢货,若不是想到另外一个时空朱元璋因为嗜杀而被文人墨客狂喷了几百年的悲惨下场,他甚至好几次,都差点将刀举起来,砍在赵君用、彭大、孙德崖等人头上!
而那些不甘心失去权力者,却是换着花样试探他的底线,换着花样去作死。所以手上不沾自家兄弟血这句话看似简单,现实中实施起来,却难是无比的艰难。所以仅凭这一条,刘福通就依旧是那个值得他尊敬的刘丞相,那个在另外一个时空独立抵挡了蒙元反扑十余年,最后战死沙场的汉家英雄。(注1)
“我已经准许赵总管和彭总管亲自前往汴梁,参加宋王的登位大典。所以请唐左使转告刘丞相,不必再为此事多虑!”轻轻叹了口气,朱重九低声说道,“至于孙德崖,他在三天前,已经与郭总管一道,带着麾下兵马赶往庐州。我不好强留他们,就随他们自便了!”
“啊?!”这一回,轮到唐子豪震惊了。望着朱重九,满脸钦佩。
在最初的徐州义军中,赵君用和彭大两人的排名,都在朱重九之上。而这两个人的部将党羽,如今也有不少人于淮安军总担任要职。所以对朱重九来说,最佳选择是将这两个人找地方关起来,圈养一辈子。而不是放虎归山,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另外一个豪杰郭子兴,从寻常人角度看,更应该被淮安军牢牢握在手里,作为要挟朱元璋的筹码。而朱重九偏偏将此人连同其爪牙一并放走,真是妇人之仁到了极点!
“别这样看我!”朱重九瞪了唐子豪一眼,笑着抗议,“这群大爷每人手底下都有两三千兵马,每天人吃马嚼也是一大笔开销。我养不起也动不得,还不如放他们去欢迎他们的地方。所以某种程度上,杜遵道算是帮了我的一个大忙,我反而要好好感激他!”
不经意间,他就将“感激”两个字,咬得非常清晰。唐子豪闻听,立刻明白刘福通先前的担忧纯属多虑了。朱重九压根儿就没将杜遵道的小伎俩放在心上,换句话说,淮安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强大到可以无视某些旁门左道的程度,杜遵道那自以为十分高明的离间手段,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到底是因为强大,所以才如此自信?还是因为自信,才导致了今日的强大?唐子豪分不清其中因果。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在这样的淮安军中,任何人都会比在颍州军舒适得多,内心深处也不会顾虑重重。
下一个刹那,他心中甚至涌起了留在扬州,永远不再回汴梁的冲动。然而转瞬之后,这种冲动又迅速平息了下去。刘福通对于自己恩遇颇重,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弃他而去。此外,朱重九的淮安军早已自成一系,自己留下来,除了给人家添乱之外,还能起到什么用场?
“唐左使忙着回去么?”正迷茫间,耳畔却又传来朱重九的声音。像是在挽留,但更多的是一种客气。
“啊,不急,不急。刘丞相那边正在试图收复洛阳,战阵方面,非下官所长。所以,不是很急着回去!”唐子豪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回应。
“那就烦劳唐左使在我这里多逗留些时日,最好能担任向导,领着徐达他们去攻取采石矶。”朱重九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发出邀请,“当然,这个忙不会让你白帮。事成之后,朱某会派遣另外一支水师逆黄河而上,炮击沿岸蒙元城池,给刘丞相以壮声威!”
“下官不敢有辞!”唐子豪喜出望外,立刻深深地俯首。
淮安军的黄河水师的攻击力强悍,天下皆知。而其赶赴洛阳附近,协助刘福通作战,本身亦表明了一种态度,即淮安军是站在刘福通这边,随时可以被后者引为外援。
“朱某不爱惹事,但别人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朱某也不会怕了他!”抓起石桌上的茶水抿了几口,朱重九冷笑着说道。黑黝黝的面孔上,隐隐露出了几分罕见的刚毅果决。
有股肃然之意再度将唐子豪笼罩。令他不得不挺直身体,抬头仰视。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吧?据说天生的英雄都会带着一点。而真龙天子只要稍微晃一晃肩膀,就可以令天下豪杰纳头便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