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众人的情绪如何激动,脱脱却依旧叹息着摇头,“好了,都不要说了,大伙都安静一下,老夫,老夫知道尔等,尔等都是为了老夫好,但是,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敢再瞒着大伙,如果光凭着咱们这些人的证词,肯定不够,哈麻、月阔察儿等人,可以反咬老夫嫉贤妒能,故意往雪雪头上栽罪名,而皇上,皇上还有满朝文武,十有八()九会相信这种说法。”
“怎么可能,。”话音刚落,河南行省左丞太不花又第一个跳起來,大声反驳,“陛下,陛下怎么可能如此糊?陛下是天纵之资,怎么可能一而再,再二三地被奸贼蒙蔽,,满朝,满朝文武,又不是个个都是傻子,会任由着哈麻等人颠倒黑白。”
“是啊,丞相,皇上岂会怀疑我等所送上的真凭实据,却偏偏相信哈麻的一面之词。”
“丞相,您是不是多虑了,毕竟雪雪的所作所为,有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
“丞相”
越说,大伙越是愤怒,越不明白,如此简单的事情,脱脱因何迟迟下不了决心。
而大元丞相脱脱,却好像已经进入了迟暮之间的老朽一般,佝偻着干瘦的身躯,双手死死地扶着桌案,苍白的面孔,不住地上下抽搐,灰黑色嘴角颤抖着,颤抖着,就是给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答案。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卑职解释一二。”一片嘈杂的质疑声中,鬼才李汉卿的嗓音显得格外冷静,“并非皇上和朝中诸公喜欢偏听偏信,而是皇上和朝中诸公需要雪雪是个英雄,就像眼下这大军当中,多少人早已感觉到雪雪每次都胜得过于容易,可雪雪每次出马,诸位可曾听到,那四下里惊天动地的欢呼。”
这番话,可是句句都说在了关键处,顿时,就让中军帐内所有文武都哑口无言,不是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好骗,也不是满朝文武全都是瞎子,而是此时此刻,雪雪带來的胜利正是他们迫切所需。
所以,任何疑点,哪怕看上去比磨盘还大,也照样被满朝文武自动忽略,甚至还有人会拿着生花妙笔,主动将那些疏漏之处,给弥补起來,令一个个胜利看上去更贴近于“真实”。
“诸位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李汉卿四下拱拱手,继续冷笑着补充,“皇上身边,小人颇多,而丞相虽然大军在握,却处处都受小人擎肘,若是真能放手一搏,淮安之战,就不会打着打着就无疾而终,山东之战,也不会蹉跎到如此地步。”
“嗨。”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将沾着自己血迹的钢刀,狠狠劈在了地上,入土半尺,“什么皇上身边有什么小人,皇上自己,就是个十足十的小人,否则,战局怎么可能糜烂如此,至于他对雪雪的战功毫不怀疑,分明就是专门为了给丞相颜色看。”
他是个十足十的武夫,说话从來不像李汉卿那般绕來绕去,也从來不考虑什么后果,这回,又和从前一样,瞬间就捅破了大伙谁都看得见的那层窗户纸,顿时,中军帐内众文武的脸色,有白有绿,嫣红姹紫,每个人的心脏,也都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就等着真相被揭开之后,脱脱的最终选择。
杀雪雪,辣手整军,用他的人头向朝廷示威,有二十四万大军在握,皇上和哈麻等人,就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而重新统一了军队的指挥权以后,大伙再对上淮安军就轻松得多,至少不用天天担心作战方案刚刚一确定下來,转眼就被送到了朱屠户手上。
只是,如此一來,恐怕丞相跟皇帝陛下,也彻底失去了最后的转圜余地,将雪雪的虚假战绩公之于众,等同于直接打了皇上和满朝文武的脸,在消灭了朱屠户之后,掉过头去清君侧,则成了大伙唯一的选择。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脱脱,所有人都等着他一言而决,大元丞相脱脱却伏案而立,颤抖得如风中枯叶。
死寂,地狱般的死寂,窗外的北风猛烈地吹着,将地狱里冰寒顺着帐篷的缝隙透进來,深深地透进每个人的心脏的脊髓。
许久,许久,脱脱才终于从牙缝里吐出了一句话,“不急,让雪雪放手去做,明晚老夫在潍河西岸,等着朱屠户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