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九与他原來认识的朱重九,完全不一样,淮安军与他想象中的淮安军,也大相径庭,不身在其中,近距离观看,就无法认清其真实面孔,而即便现在身居其中了,谁知道又不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呢。”
“如果昨天下午,李平章决定将基业交给赵君用,会出现什么情况。”不由自主地,丁德兴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发现那可能是个非常令人恐惧的答案,至少,以他今天早晨的所见所闻,推算出來的结局将非常残忍。
他开始感激芝麻李在临终前,做了一个英明无比的决定,同时却又开始怀疑,芝麻李做这个决定时,是否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成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芝麻李之所以被救回來后自暴自弃,是否因为他自己发现,即便他自己沒有中毒,东路红巾早晚也会落入朱屠户掌握,他这次倒下,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卷土重來,重新成为一方霸主,但是,下一个瞬间,丁德兴又强迫自己把这些古怪的想法从心中赶了出去,强迫自己不用最卑鄙的角度去揣摩人心。
“呼呼,呼呼,呼呼”隔壁的房间,也有准备当晚出征的将领在睡觉,已经均匀地打起了呼噜,他们都是安详的,因为他们早早地就和强者站在了一起,不用再做太多选择,也不用沒完沒了地疑神疑鬼。
但是,丁德兴却无法让自己也一样安宁地睡着,尽管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到了此时,宿州军上下,估计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奉芝麻李遗命,进入了淮安大总管幕府的消息,那就意味着,有一支战斗力相对完整的兵马,也彻底倒向淮安军,如此一來,,宿州军中,很多持观望态度的人,都会做出同样选择。
而失去了宿州军的支持,赵君用光凭着被救回來的残兵败将,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况且徐州军内部,也不全是忘恩负义之辈,至少,丁德兴就知道,赵君用的几个心腹,刘聚、冯国胜,还有一向被他视为手臂的李慕白,态度已经开始摇摆,未必肯继续跟着赵君用一条路走到黑。
等到自己跟着朱重九从北方归來的时候,淮安城中,早已大局初定,而只要自己拿出任何一颗蒙元上将的头颅,哪怕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下万户所万户,所有反对朱重九的人,都将彻底无力回天。
圈套,陈参军拉丁某人进來参与军机,绝对是个圈套,某一个瞬间,丁德兴又被自己吓得睡意全无,冷汗淋漓,然后,他又发现,即便今天早晨自己不來大总管行辕,结果好像也不会差太多,双的实力对比在那摆着,朱重九不用任何阴谋,照样能将反对者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也许,这才是朱重九敢于放心北上的真实原因,几只螳螂,挡不住高速奔行的马车,而驾驭马车者,也不会为几只螳螂的张牙舞爪而分心。”在临睡着之前,丁德兴脸上涌起几丝嘲弄的表情,然后彻底被困意征服,沉沉进入梦乡。
当他被人推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朱重九的近卫团长徐洪三亲自带人帮助他以最快速度洗脸更衣,然后摸着黑,快速奔向了满浦城外的货运码头。
码头上,第五军精挑细选出來的三千多战兵,早已整装待发,朱重九一声令下,第五军指挥使吴良谋第一个踏上了栈桥,第一旅旅长刘魁紧随其后,带领着弟兄们,一排接一排进入船舱。
很快,一个营头的弟兄,就装进了战舰当中,第一艘战舰迅速拔起铁锚,像幽灵般,消失于空荡荡的河面上。
一艘接一艘精心改装过的仿阿拉伯式战舰,陆续装满了战兵,扬帆启锚,在熟悉黄河水纹的老艄公们的指引下,尽可能地贴着黄河南岸,悄无声息地滑向了下游。
连续两个多月來,蒙元的兵马与淮安军,已经隔着黄河较量的许多次,眼下在水面上,绝对是淮安军的天下,而由于脱脱手中也有许多仿制和缴获來的火炮之故,淮安军想要在脱脱的军营附近登陆,也根本沒有任何指望,所以对于南岸在夜间闹出來的动静,元军的哨探早就失去的关注的耐心,甭说朱重九等人刻意偃旗息鼓,就是偶尔不小心弄出点儿响动來,北岸也会自动视为走私船在喧哗,根本懒得去刨根究底。
如此,十五艘战舰悄无声息的都顺着水流飘然而下,只用了三个多时辰,就已经抵达了黄河入海口处。
黄河水含沙量极大,而海水盐分又远远高于河水,所以,河水与海水交汇处,有一道非常清晰的分界线。
任何船只经过此线,都会迅速跳动一下,就像鱼跃龙门。
旗舰天枢号第一个跳了起來。
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紧随其后。
然后是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
当十五艘战舰,排着队跳出海面时,一道金红色的阳光,恰巧从大海里射出來,瞬间点燃了整个海面。
海面迅速开始翻滚,红色浪花,迎着战舰,跳跃,飞舞,像是火,又像是血。
被甩在身后的陆地,也迅速变成了金红色,仿佛一个濒危的巨人,在血与火的洗礼当中,慢慢脱胎换骨。
这个过程,无疑将充满了痛苦,甚至充满了血腥,但这个巨人,注定会重新站起來。
因为有无数人宁愿用自己的性命献祭,也要唤醒他,催促他重新站起來。
因为他有一个名字,叫做华夏。
万道霞光当中,丁德兴双手扶住船上的围栏,用力挺直了腰杆。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沒有错。
他相信自己永远不会为昨天的选择而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