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知道了,客官稍等,马上就给您送上來。”后院里,响起一个略带嘶哑的年青人声音,显然,因为今天生意太火爆,已经把嗓子给喊破了。
“这孩子,就是吃不得半点苦。”店主老汉对着后门轻轻叹了口气,爱怜地摇头。
“是令郎么,多大年纪了,您老不止这一个孩子吧。”摆出一幅话痨模样,王二笑呵呵地搭茬。
“不是儿子,是我的孙儿。”老汉回过头,继续拿起茶壶给他和另外几个探子倒茶,手臂却突然开始颤抖,连续几下,都把茶水溅在了桌子上。
“嗯。”探子当中,有个脾气急躁的,立刻皱起了眉头。
“客官勿怪,客官勿怪,小老儿,小老儿。”店主老汉吓得立刻放好茶壶,从肩膀上扯下一块干净的白布,快速擦掉桌案上的茶汤,“小老儿,小老儿手脚不利落,给诸位客官添麻烦了。”
“沒啥麻烦的,他小子多事。”王二先狠狠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然后将头转向忐忑不安的老汉,笑着安慰。
“谢谢,谢谢客官大人大量。”店主老汉红着脸,给他做了个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每个竹子茶杯倒满水,步履蹒跚地退了下去。
“欺负一个老头子,你威风了。”目送老汉的身影在后门消失,王二再度回过头,冲着自己的同伴呵斥,“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人,谁日子过得容易,况且茶水又有沒洒到你身上,看你那德行,好像自己做多大买卖似的。”
他在脱脱府中的职位,远比对方高,训得那个同伴不敢抬头,把脑袋扎到桌子下,唯唯诺诺。
这番表演,果然引起了邻桌商贩的好感,不多时,便有人用手指敲了下桌案,笑着劝道:“这位兄台,您也消消火,估计您的这位伙计,也只是想提醒那店家一下而已,你随便收拾他几句行了,再说多了,被老人家听到,心里反而更难过。”
“噢,也对。”王二如愿以偿,立刻摆出一份从善如流的姿态,笑着转过脸去,轻轻点头。
替随从求情的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商贩,脸被阳光晒得很黑,明显是经常行走于水路的,见王二向自己致意,也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还礼。
“那老人家,恐怕最近家里遭过灾吧?否则怎么一提其家人來,他就那么难过。”王二立刻尾随而上,笑着向对方发问。
“可不是么,这扬州城里的人,有几个不是刚刚遭过灾的,。”对方也是个健谈的人,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解释,“您沒听说过么,就在两个多月前,张明鉴那贼子,带着兵马把扬州好一通祸害”
“怎么会沒听说。”王二立刻拍了下桌案,做义愤填膺状,“我们老家真定那边,都传遍了,大伙都说,这张賊罪该万死,朱屠户”
故意做出失言后恐慌的样子,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四下观望一圈,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说朱大总管,不该判得那么轻,该把张明鉴千刀万剐,给扬州父老报仇血恨。”
“朱总管不喜欢杀人。”对面的商贩被王二小心翼翼的模样逗得莞尔,摇摇头,低声回应,“更不喜欢杀出什么花样來,他老人家是佛陀转世,天生一幅慈悲心肠,如果张明鉴不是民愤太大,我估计让此人出钱自赎都有可能,根本不至于直接一刀砍了,连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沒给留。”
“那是,朱总管他老人家连蒙古人都不愿意杀。”王二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摆出一幅感慨状,继续跟对方套近乎,“咱们之所以敢來扬州做买卖,不就冲着他老人家这份仁义么,连被抓到的朝廷官员都能全须全尾地活着放回去,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更不用担心连人带货都沒了下场。”
“可不是么。”周围的其他商贩深有同感,纷纷转过头,七嘴八舌地附和,“啥样的官儿带啥样的兵,朱总管是个讲道理的人,手下的弟兄自然不会太心黑。”
“那是自然,我來來回回走了这么多地方,顶数在朱总管这里最踏实。”
“人家做着卖火炮的大买卖,看不上咱们这三瓜倆枣。”
“可不是么,人家竖在江边上的那大水车一转,就能把大炮一门接一门的往外拉,谁有闲功夫从咱们身上揩油。”
“就是税收得太狠了,居然十征一。”说着,说着,有人一不留神,就把大伙最不满意的地方给揭了出來。
刹那间,竹屋里的议论声嘎然而止,四周都静静的,连门外的鸟鸣声都能清晰地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