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章机床
“吱——”匠师钱十五狠狠地吹响哨子,黝黑的脸孔板得紧紧,仿佛眼前正面对着千军万马。
四名上身精赤的铁匠学徒迅速躬下身,用杠子抬着刚刚铸好的铜炮,迈动小碎步,向不远处一个长长的石头面儿台子走去。炮身还未完全冷却,将穿过前后炮耳的铁链烫得热气蒸腾。四名学徒也是大汗淋漓。每个人却都不敢腾出手去擦,唯恐一分神,让炮身发生倾斜,碰到自己或者同伴身上。
碰上,至少得丢半条命。铜炮的重量不大,只有五百三十多斤,哪怕完全压在一个人身上,也未必能将其压死。但铜炮的温度,却高得怕人,随便蹭一下就是一股焦糊味道,若是不小心给碰了个结实,一条小命就宣告交代了,纵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光是上个月,就有六名学徒因为干活时走神被活活烫死,还有三个人没有当场死去,至今还躺在色目人开的医馆里活受罪。但是前来将作坊应募当学徒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无他,这里当学徒不但管饭,而且还给工钱。待到两年学徒期结束,就可以拿到正式工的俸禄。要是不小心祖坟冒了烟,被破格提拔为匠师乃至大匠师,那可是几辈子吃穿都不愁了。
虽然做了匠师之后就行动不自由些,但你看看眼下淮安城里,花钱最大手大脚的那些败家娘们儿,有几个不是靠着当匠师的男人?就连淮安城的三姑六婆,都众口一词地将匠师当作挑女婿的首选。还总结出几个最让女人动心的条件,“第一,挣钱多。第二,吃穿都有作坊管着,花得少。第三,每天不是白班就是夜班,忙得像陀螺一样,绝对不用担心他们出去逛赌场和窑子”
“吱——吱——!”钱十五哨子声又响了起来,命令学徒停住脚步。走上前,用手指蹭了一下台面儿上的生铁轨道,他大声命令,“老刘,滑车擦好没有,上滑车,赶紧着!”
“来了,来了,来了!”有名络腮胡子的老工匠,指挥着两名学徒,将一架下面带着四个轮子的铁滑车快速摆在轨道上,“擦了三遍,保证上面干净得能滑倒苍蝇!”
“就你话多!”钱十五不高兴地数落了一句,随即快速将头转向抬炮的学徒们,“赶紧把火炮放进滑车里,快。赵大赵二,你们两个固定前面的炮耳朵。张五、许六,你们两个固定后炮耳。老刘,你带着两个徒弟负责垫平车身。”
六名学徒,一个工匠师傅,在他的指挥下,手脚麻利地将铜炮放进铁滑车里,用穿过炮耳的铁链,与滑车上的锁孔牢牢捆死。预先制造的三角形垫块被小心翼翼地塞到火炮前端与滑车接触处,炮口一分分抬高,抬稳,炮管与轨道尽头的磨石对成一条直线。工匠老刘再度目测了一次,确信炮管已经完全水平。深吸一口气,将大团大团的泥巴,塞进滑车与火炮之间的缝隙。
“嗤嗤嗤——!”胶泥被烫得白烟滚滚,有股畜生尿液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刺激得人两眼通红。匠士钱十五、工匠刘老实、以及众学徒们,却谁也顾不上揉眼睛。目光紧紧盯着轨道尽处的磨石。
磨石前端呈椭圆型,最大直径与炮膛相等。磨石后半段,却**在一根又粗又直的铁棍上。铁棍长约六尺左右,尾端与一根更粗的铁棍锻接在一起。那根更粗的铁棍则穿过几个精铁支架和一堵薄薄的墙壁,通向工棚外面,那辆足足有两层楼高的大水车。
“吱——!”钱十五的哨子又响了一声。大伙手臂同时用力,推着滑车缓缓向磨石靠去。炮口与磨石贴近,贴近,一点点贴近。突然,刺耳的摩擦声响了起来,令所有人五腑六脏搅在一起,上下翻滚。金色的火花紧跟着从炮口喷出,绚丽夺目。
“吱——吱——吱——”钱十五的哨子声变了调子,短促而激越。一个匠师、一个工匠、六名学徒。紧随着哨子的节奏,继续将火炮向前推,向前推,向前推。全神贯注,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