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八十一嘴里听到“同生共死”四个字,苏先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执拗地向后退了半步,甩开对方的搀扶,哽咽着说道:“都督知遇之恩,苏某这辈子即便死上十次,都是报不完的。但左军六千余将士的性命,却全着落在这个薄薄的账本上。所以苏某,苏某,不敢再尸位素餐,请,请大人另觅高明!苏某以后,以后就做个亲兵,替大人牵马坠蹬算了!”
“胡说!”见老家伙委屈成如此模样,朱八十一又是好气。上前一把抢过账本,随手朝司仓于常林怀里一丢。然后双手扯住苏先生,直接将此人扔进了自己常坐的椅子里。“坐好,有事儿说事儿。再拿辞职要挟本都督,本都督就抄你的家,灭你的族!”
“呃!”苏先生被吓了一哆嗦,立刻哭不出来了。朱八十一又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赶紧说,到底怎么了?!别跟我绕弯子,有那功夫跟你打哑谜,我还不如去校场跑几圈呢!”
“卑职,卑职!”苏先生一张嘴,未语泪先流。站在旁边始终没说话的余常林见状,只好向朱八十一施了礼,大声禀告:“都督大人勿怪,长史的举动失礼了些,但也是为了替左军长远打算。眼下库里的钱粮,已经只够用十天的了。十天之后,左军将无一文铜钱可用,将士们恐怕也要饿肚子!”
“什么?!”朱八十一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再去安慰苏先生了,瞪圆了眼睛追问,“怎么会这样?赵长史那边,又克扣左军的粮饷了么?”
“赵长史那边,倒是没有再克扣过咱们左军!”于常林摇摇头,如实汇报,“但是都督大人最近一段时间,又是给工匠发犒赏,又是拿铜料做管子,还花钱从其他人手艺人那里买各种不传之密,并且所定价格之高,前所未闻。故而左军的仓库,就”
“那才几个钱?并且我又没让他们动粮食?!”不待于常林说完,朱八十一大声打断。最近急于把火器弄出来,抢在蒙元朝廷的军队装备火枪之前,先装备自己麾下的战兵身上。所以花钱是狠了点儿,但也不至于狠到那种地步,居然把左军的公款花了底掉!
“大人您的确没有让任何人动粮食!”于常林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跟朱八十一算起了细账,“但赵长史那边划拨的军粮,是按每个战兵每天两干,辅兵一干一稀算的,偶尔能多出几石来,也屈指可数。但咱们左军,从上到下包括不用上战场的辅兵在内,可都是每天两干一稀。并且可以敞开肚皮吃,如此,日常粮食消耗就凭空多出了五成!以前手里有余钱,还能向商贩手里买一些。最近仓库里的余钱已经只剩下不到两百贯,而眼下正值青黄不接之时,粮价飙升数倍。两百贯铜钱所能买到的粮食,分到六千将士头上,每人连半斤都不到,一顿饭也就完了!”
“要这么多?那上次李总管发给左军的赏钱的,除了分下去的,应该还剩一些吧?”朱八十一听得额头一阵阵发木,不甘心地追问。
“上次李总管颁给左军的犒赏,按照都督的命令,给战死的弟兄家里每家发了五贯烧埋钱,给重伤致残的弟兄每人发了四贯。剩下跟在你身后去杀低的将士,只要活下来的都是每人三贯。再加上这段时间打造手雷的开销,修理铠甲的开销和为将士们打造兵器的开销”于常林一边说,一边慢慢翻开账本。一行一行指给朱八十一看。
“行了!”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宅男朱大鹏,还是十四世纪的杀猪汉朱老蔫儿,对账本儿都没什么兴趣,只草草扫了一眼,便觉得头晕脑胀。叹了口气,大声道:“没了就没了吧!老苏,你去我府里头看看,还有什么古玩字画能拿出来卖的,就都拿出来卖掉算了。那东西又不能吃又不都能穿”
“徐州这一带的字画行情,都快让您给砸到底了!”苏先生立刻像装了弹簧般,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抗议,“再好的古玩字画,像您这样敞开了卖,也卖不上价钱啊。况且怕蒙古人打过来屠城,徐州一带的富户都抢着往别处搬家。哪还有心情再买什么古玩字画收藏?!”
“那就找几名可靠的弟兄,带到其他地方试试。总不会到处都在打仗吧?!”朱八十无奈地挠了下脑袋,悻然说道,“要不然,你看看我名下的地?上次李大总管不是给我分了一万多亩呢么?你们到牙行挂个号,看有人买卖有?”
无论是芝麻李还是赵君用,对收集土地都有非常强烈的癖好。而在城破当日,徐州城最大的那批地主和牧场主,蒙古达鲁花赤和一众汉官们,被格杀殆尽。这些家伙多年来所抢占的田产,也就全都落在了红巾军手中。芝麻李不忍心让这么多田地都抛了荒,在开春之后,就干脆按照职位高低,给每名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分了一大块。而朱八十一又因为两次战斗中都居功至伟,所以一个人名下累计就高达两万多亩,把分给左军的所有高丽俘虏全押去种地,都种不过来!。
按朱八十一自己的想法,这些土地与其种不过来在自己手里荒着,还不如卖给别人。谁料他的话刚一冒头,就立刻被苏先生给打了回去,“徐州城外荒地有的是,大总管给流民们只定了两成的赋,谁开出了算谁的。眼下大伙开荒还开不完呢,谁会花钱买地!况且这时候买地,等朝廷的兵马打过来怎么办?那帮蒙古朝廷的官老爷,谁会认咱们红巾军治下做的交易?!”
古玩字画卖不上价钱,地没人买,这左军大都督的日子,也忒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