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用来照抄的信,是用方严规整的隶书写成的,那种端方却又不失风流的字迹,她曾见过两次,一次是跟千金平喘丸一起送来的字条,另一次是在东篱翻阅手抄的佛经,两次都是王玄之所写。冯妙想不透王玄之如何能说动任城王跟他配合,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利用这两封信,但是她相信,王玄之一定是为了帮她。
再回到华音殿时,冯妙心里仍旧紧张,却已经不再那么寝食难安了。从前是为了阿娘和夙弟,现在是为了盼她安好的王玄之、为了许久未见的怀儿、为了不知何时能回来的元宏,她不能在被人打倒以前自己先倒下。
任城王的侍从拿着那两封信,并没有送出皇宫,而是绕了个圈子悄悄折去了太极殿的偏殿,鲜卑贵胄和汉臣们都在这里等候议事。不一会儿,方才在永泰殿中的几位亲王,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只能监国的二皇子传召。
任城王从侍从手中接回那两封信,藏在袖中悄悄进了一处小室,王玄之早已经坐在小室内等候。他知道任城王性格豪爽,并不拘泥于礼节,也不多客套,直接从任城王手中接过了两封信,用银钩子挑开蜡油,取出两封信对比。
冯妙的一笔簪花小楷,仍旧娟秀如初,跟他当年无意间捡到的那张粉笺一样细致灵动。只是粉笺上的字,还带着几分少女跳脱的稚气,而这封信,却越往后便越有些笔力虚浮,显然是写字的人好几天没有睡好,写到后面有些精神不济。
一宫之内,王玄之只能通过这一点字迹,来推断她究竟现在好不好,现在看来……恐怕不大好。
见他半晌不说话,任城王已经有些急了,催促道:“怎样?有没有那种记号?”
王玄之回过神来,淡淡地一笑,拿起其中一封信递到迎着光亮递到任城王面前:“王爷请看,这封信上有几处指甲的掐痕,对应着几个字。”
任城王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几遍,有些狐疑地说:“这……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这些字直接连在一起,什么意思都不是,”王玄之收回手,把信放回桌上,又从桌上拿起一张早已经准备好的诗三百,“可要是对照诗经来读,就有其他的意思了。”
他把诗经摊开,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任城王看:“第一处掐痕在第五个字上,对应的就是诗经里的第五篇,第二处掐痕在第十一个字上,对应着第五篇中的第十一个字。依次下去,下一个字代表篇数,再下一个字又代表字数。这些挑出来的字,就能连成一句话了,是在告诉收信的南朝人,要回给另外一封信。冯昭仪的信上,什么记号都没有,这封有掐痕的信,是高贵嫔写的。”
前一天晚上,王玄之带着李得禄闯进南朝送亲队伍居住的驿馆,把所有人聚拢在一起,一个一个地用刑,其余人都要在一边看着。李得禄的本事才使了不到十分之一,公主的奶娘就再也支撑不住,吓得招认了。
任城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这才猛地合上书册说道:“南朝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主意来?”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王玄之原本也是南朝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王玄之却丝毫不以为意,用手指点着那本诗经说道:“这方法的确狡猾,而且需要从小背熟了这本书才行,一个字都不能错。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高贵嫔是高氏送进宫的女儿,高氏虽然自称是渤海高家的后人,可实际上却是高句丽人。我还听说,从前宫中的高太妃和如今的北海王,都不大擅长汉学,那高贵嫔怎么能够对汉文、汉书如此熟悉呢?这件事本身,恐怕就值得深思。”
王玄之语调温和、循循善诱,说的话又很有道理,任城王听得频频点头:“不错,而且这封信也可以确证,跟南朝联络的人不是冯昭仪,而是高贵嫔。这样的人留在宫中,实在是个天大的祸患。”
任城王年轻时,也曾经杀伐决断、四处征战,此时雄心又起,沉声说道:“高贵嫔是二皇子的生母,现在正是二皇子监国,不如干脆调动本王的亲卫,先处决了高贵嫔再说。”
“不可!”王玄之赶忙阻拦,如果调动亲卫,那可就真成了逼宫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