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西昌侯萧鸾将琅琊王氏的这一支,全部处斩,连不满周岁的婴儿和年过七十的老妇都不放过。朕也派了探子去打听,据说王玄之下落不明,连西昌侯也在四处搜捕他。”拓跋宏怕冯妙听了伤心难过,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把细节都略去了。他听到的消息是,王玄之的父亲拒不向萧鸾跪拜,暴怒的西昌侯将这一脉老宅中上下一白余口人全都以极刑处死,将王玄之的父亲、兄长割去舌头、敲碎腿骨,丢弃在乱葬岗上。
可那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惨状,仍然让冯妙忍不住捂住了唇。她知道西昌侯对王玄之和他的父兄不满由来已久,可她不敢想,究竟哪一件事才是激起西昌侯暴怒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王玄之那位老父的当朝责骂,还是王玄之送走了她和她刚出生的孩子?
“妙儿,其实朕一早就有意召玄之来大魏做官,可他不能舍下家中的父母兄长。”拓跋宏站起身,张开双臂揽住冯妙的肩,“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这一点上面,朕真心敬重他。”
冯妙由着他搂着,不说话也不动,她只想有个地方靠一会儿,让她再回想一遍刚才那句话——“全部处斩……王玄之下落不明……”自从重回宫中,她心中的疑惑已经太多,此时竟又多了一个,她还需要知道,那封信究竟是什么人写的。
七月间,洛阳城内的几处官设学堂都已经建好,也请到了德高望重的老师来授课,拓跋宏在皇宫之内召见各位皇子、亲王世子,亲自考校他们的功课学业。宫中的妃嫔和各位亲王正妃,也被请来在一边看着。
皇太子拓跋恂,此时已经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了,生得粗壮硕大,半点也不像拓跋宏的清瘦气质。倒是二皇子拓跋恪,生得白皙秀美,与拓跋宏小时候很相像。
两位皇子最先进殿,先向他们的父皇跪拜行礼,再各自向自己的母妃行礼问安。按照拓跋氏的祖制,皇太子立而杀母之后,皇后便自然成了太子之母,承担养育教导的职责。历代帝王都是如此,以保证日后登基时,皇帝与太后之间不至于有太多隔阂嫌隙。
太皇太后薨逝前,一直亲自抚养皇太子拓跋恂,直到迁都洛阳之后,才有老臣上书,提议将皇太子交由皇后抚养。可这时皇太子已经大了,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皇后母亲,生不出任何亲近依赖的情感。他的礼行得草率简单,连额头都没碰到地面,就匆匆站了起来。
冯清却难得地慈祥和善,见皇太子拓跋恂热得额头上布满了汗,叫玉叶拿帕子给他擦汗,再拿一碗掺了碎冰的果子露给他喝。
拓跋宏对皇太子的举止很有些不满,可当着众人的面,一时也不好发作。
二皇子拓跋恪年纪稍小一些,衣衫却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不像皇太子那么邋遢。他走到高照容面前,郑重其事地俯身拜倒,用孩童的语音说道:“儿臣拜见母妃,愿母妃喜乐安康。”他做得一板一眼,很有几分当年拓跋宏的样子。
高照容怀中抱着幼子拓跋怀,脸上并不露出丝毫得意神色,只平静地叫他起身,叮嘱了几句要勤勉读书,不可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拓跋恪起身时,见到冯妙也坐在一边,便对着她眨着眼睛笑了一下。在小孩子眼里,冯妙柔美温和,十分可亲。冯妙回宫后还是第一次见他,她一向也很喜欢这个聪敏早慧的孩子,便也对着他微微一笑,向他轻轻摇头示意他站好,不要在父皇面前失仪。
拓跋宏在两个皇子身上各扫了一眼,开口问道:“你们两个都说一说,近来读的书里,最喜欢哪一段?”他对皇太子拓跋恂扫了一眼:“你是兄长,你先说。”
拓跋恂一向对这父皇有些畏惧,觉出他不喜欢自己,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又资质平庸,向来不喜欢读书,此时一紧张,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冯清见了心里着急,嘴上说着“慢慢想”,同时悄悄叫玉叶递帕子给皇太子擦汗。玉叶心领神会地拿着帕子上前,抬手覆盖在他额上。帕子上有两句绣好的诗经,正好落在拓跋恂眼里。他结结巴巴地说出来:“儿臣……儿臣近来读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是皇子启蒙时读的书目,皇太子在这个年纪,仍旧只念出这么一句话来,已经让拓跋宏心中大为不快。可李冲还领着太子少傅的虚衔,拓跋宏不想驳他的面子,隐忍着没有发作,继续问道:“你倒说说,为何选了这句来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