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把衣裙放在紫檀木案上的最显眼处,像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妙儿正不知身在何处。
“你带些稳妥可靠的人,到东花市上挨家挨户地查问,一定要把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弄清楚。妙儿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朕都要一一知道。”拓跋宏哑着声音吩咐,“不要……不要泄露给其他人知道。”
“是,臣弟亲自带人去办,”始平王有些担忧地看着拓跋宏深陷的眼窝问,“皇兄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南征的安排要不要……”
拓跋宏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只缓缓吐出四个字:“一切照旧。”有那么多人,为了他能名副其实地君临天下,而葬送了一生,他不能随心所欲。该承担的责任,他一样也不会放弃。
千里之外,王玄之带着冯妙从水路登岸,在附近的市镇上买了新的衣衫。此处已经距离大齐的都城建康很近,乘坐马车不过只有半天的路程。
南朝衣装宽袍大袖、质地轻薄,很能显出人的神韵来。王玄之给冯妙选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让她在客栈换上,等她出来时,王玄之远远地看了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笑着伸手,在她两只耳垂上各戴上一只坠子。
手指触到柔软的耳根,冯妙脸上一阵发烫,赶忙转过头去。铜镜中映照出她有些略微发白的脸,耳垂上的坠子一晃一晃的,是两只小巧精致的红豆,用银丝穿着。
王玄之站在她身侧,看着镜中映出的一双人影,说道:“在船上你就一直不舒服,我们先在这附近吃点东西,待会儿雇一辆马车,去我在城外购置的私宅。这里的鱼羹很有名,跟北边的吃法不一样,煮出来的汤是嫩白色的,你尝一尝就知道了。”他自己也换了件长衫,仍旧是月白色,却衣袖长垂,很有几分翩翩韵味。
南朝的街市、房屋,跟平城有很大不同,并不像北方那么雄伟壮阔,反倒处处透出一股精巧细致来。冯妙初到南朝,几乎看得目不暇接。王玄之也不着急,只在她身前慢慢地引路,遇到她想多看几眼的地方,他就悄无声息地驻足,极有耐心地等候。
王玄之原本就是士族子弟,对吃喝用度十分讲究,带着冯妙直接去了这里最有名的酒楼“一品鲜”。这家酒楼最奇特的地方就是,菜单上只有三样菜:鱼骨汤、双色鱼头和焦溜鱼尾。就凭这三样菜,却能常年高朋满座,可见菜品不俗。
店小二看见他们的衣饰不俗,又瞥见王玄之腰上带着琅琊王氏徽记的玉佩,立刻殷勤地问:“是三样全要的呢,还是单点哪一样?”
大约是因为这一路终于有惊无险,王玄之心情极好,朗声对店小二说:“三样都要,但是顺序不能错,先上鱼骨汤开胃润喉,然后上焦溜鱼尾,要外焦里嫩、火候正好的。最后上双色鱼头,配上些新鲜的芽菜。”
店小二躬身应道:“好嘞,一听就知道您是行家,这就去给您传菜。”
没多久,鱼骨汤就送到了桌上,碧绿色的玉碗中,盛着幼白嫩滑的鱼骨汤,香味一路飘散过来。冯妙向碗里看了一眼,正要拿勺子,鱼骨汤的味道钻入鼻中,带着浓重的鱼腥味。她抬手捂住嘴,弯起身子呕吐不止。
王玄之抬手轻抚她的背,柔声说:“一路上都在吐,我还以为你是坐不惯船的缘故,怎么到了这里还是……”他的声音忽然顿住,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僵硬起来。
吐空了早上吃过的东西,冯妙才觉得稍微好一些,从桌上取了清水来漱口。
王玄之的面色忽然变得极度晦暗,方才飞扬的姿态,一刹那完全消失不见了。他叫店小二撤下鱼骨汤,换了一碗清粥上来,细细的米粒中间了一些柑橘皮,推到冯妙面前:“妙儿,等到了家中,请个郎中来给你看看。你……不必担心。”
冯妙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上都要小心躲避追兵和盘查,直到进了南朝的疆域才稍微放松一些。对自己的身体,她比王玄之更清楚,月信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算算日子,应该是元日那天的事。
王玄之默默看着她吃了小半碗米粥,带着她找了一辆马车来,两人一路上都沉默无话。马车在建康城外转了个弯,驶进一处院落。院门口有一从翠绿的湘妃竹,院子内曲径通幽,处处有竹,但每一处竹丛的景致又各不相同,一看便知道这是王玄之的府邸。
冯妙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盈盈的笑语声:“公子回来了,这一次是带了什么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