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仙台门前吵闹,成何体统?你们谁告诉朕,究竟是在吵什么?”拓跋宏的声音低沉,显然是气极了。
忍冬抢先开了口:“我家娘子听说皇上要册立新后,熬了几个晚上串成了一件佛珠缨络,又在佛像前诚心祝祷,希望能把这件缨络献给新皇后娘娘,护佑大魏国泰民安。可新皇后娘娘不领情,说我家娘子是下贱胚子,不配送东西给她戴,还把佛珠缨络扯断了。”她这会儿全没了起先时的颠三倒四,说出的话像脆豆子一般,又快又清楚。
拓跋宏原本就因为立冯清为后而觉得亏欠了冯妙,此时听说冯妙熬夜做出来这件东西,担心她累出病来,心里越发气恼,沉着脸对冯清说:“把散落的珠子,一个不漏地捡起来,什么时候串好了,什么时候再进来。”
冯清既惊诧又委屈地抬头:“皇上,定好的吉时就快要到了,这些珠子不值什么,臣妾还要去看看工匠们准备的东西。”
拓跋宏却不理会她的话,只说了一句:“捡起来串好,戴着它朕就准你进来手铸金人,不然你就滚回去。”他转向忍冬,简要问了几句冯妙的情形,听说她身子安好,这才转身进入飞仙台,离去前还特意让侍卫待会儿用马车送忍冬回去。
冯清眼圈泛红,还要争辩什么,玉叶抢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低声劝道:“娘娘,先忍一忍吧,不要误了立后的吉时。”说完,她先俯身在地上,替冯清去捡散落的珠子。
此时高照容带着二皇子也到了,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只叫婢女取了一根马尾鬃悄悄送过去,一言不发地进了飞仙台。
好容易捡齐了九十九颗,玉叶用那根马尾鬃把檀木佛珠和东珠一颗颗串起来,戴在冯清的凤纹吉服外面。原本用来串珠子的,是一根细细的丝线,用力一扯便断成几截,要不是有高照容命人送来的马尾鬃,玉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么一吵一闹,原本该用来熟悉器具的时间便没了。手铸金人时,冯清仍然气恼不平,把金水注入泥模时,双手不住地轻颤。敲去外层泥模时,露出来的金人小像表面,便分布着一些零零散散的气泡,坐在近处的几位年长的亲王,都看得清清楚楚。
冯清恨得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冯家预先请来的教导师傅,曾经反复叮嘱一定要稳住手慢慢地注入金水,可她一生起气来,便什么都忘了。她用木盘双手捧起铸好的金人小像,忐忑不安地送到拓跋宏面前。
拓跋宏一言不发地盯着金人,忽然站起身,只简短地说了几个字“就这样吧”,便走下了飞仙台。皇帝原本该在此时接过金人小像,与新后一起入太庙祝祷。那些宗室老臣互相看了一眼,都很有默契地低头不做声。冯清手里的金人小像,虽然没有裂纹,却分布着一层气眼,若是再惹恼了皇帝,他要说这金人没有铸成也不算过分。皇帝已经给了他们面子,仍旧承认了冯清这个有鲜卑皇室血统的皇后,他们自然也就不再多话了。
冯清跪在地上,僵硬地维持着手托金人的姿势,小臂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死死咬着唇,眼泪还是顺着侧脸流下来。这一天,她记不清想了多少年的这一天,本该是她一生中最荣耀的日子,却生生变成了奇耻大辱。手铸金人失败而登上后位,她会被天下人诟病、耻笑,这屈辱会随着她一直到坟墓里去,并且终身都再没有办法扭转。
立后典礼过后,冯清急怒攻心,大病了一场。二皇子在立后庆典上,不知怎么被草灰迷了眼睛,一连用了许多药都不见好,御医隐约暗示,可能会有失明的危险,急得高照容整个人都越发瘦了下去。
拓跋宏仍旧被繁杂的政务缠得脱不开身。大军南征并不是一声令下就可以的,除了应付朝中守旧老臣的阻挠,还需要筹措粮草、征调兵卒。这将是他登基后第一次率兵亲征,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与此同时,大魏西、北面的边境上,许多原本各自称王的零散部落,见实力最雄厚的柔然、高车、吐谷浑都已经归附大魏,也都纷纷上表请求归顺。有些缺少马匹、粮食的小部落,甚至全族内迁,请求在大魏国境内定居。如何安置这些人,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拓跋宏再怎么知人善用,大事上也还是要他亲自决断。接连好几天,他每天都只能睡一、两个时辰,有时用冷水渥一渥脸,便要赶着接见下一波有事奏报的臣子,实在无暇分身去看冯妙。
青岩寺内,忍冬绘声绘色地讲着那天的情形,半边脸还肿着,冯清真是气急了,那一下手劲极大。冯妙拿布裹着碎冰给她敷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不好,没想到她会动手打你……”忍冬却丝毫不以为意,眉飞色舞地说:“能让新皇后娘娘吃这个大亏,就是再挨一下也没什么。”
冯妙被她逗得发笑,此刻心情总算好了一点,正要问她晚上吃些什么,寺里的钟声悠悠响起。屋外传来慧空的声音,正招呼姑子们到前殿去,说是宫里的贵人来了,要请姑子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