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带着雷哲,又回到之前藏身的地方,那个角落位置很不错,轻易便能将整个会场收入眼底。
餐桌边不知是谁随手搁了把漆雕扇,雷哲随手捞了过来当道具用。
五指抿开折扇,雷哲随手比了个看得最多的造型,将扇子摆在胸前慢慢扇动:“这个动作有什么含义吗?”
“有。”莫里斯点点头,低哑的嗓音伴着缠绵的乐声响起:“我尚无心上人,你可是大有机会。”
噗咚。
呼吸被瞬间搅乱,明知这话与说明书并无区别,雷哲却还是可悲地忍不住心神荡漾起来,唰地一下收了扇子。扇端失了手的有力掌控,一下点在心口。
莫里斯微沙的嗓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飘入雷哲耳朵:“你现在这动作,代表的是——你在苦苦思恋着我。”
噗咚、噗咚。
喉结小心翼翼地滑动着,发出模糊的水声。雷哲慌乱地别开视线,明知与现实毫不相干,被戳穿心事的紧张依旧遏紧了喉咙,让他呼吸艰涩。
摇晃的烛影之中,暧昧有如暗夜中盛放的昙花,即使目不得视,万籁俱寂,黑暗重重包裹,轻轻浅浅的香依旧流泻出了惑人的旖旎。
莫里斯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但鬼使神差地,他选择了若无其事地将这场教学,继续下去。
莫里斯伸出手,意图取得雷哲手中的漆雕折扇,略凉的指尖触及到手背的皮肤,微冷与滚烫瞬间有了交集,奔着扇柄的指尖沿着肌肤的纹理一路上滑,掌心与手背越贴越近,然而微妙的距离始终游离其间,唯有指端贴合着肌理维系着脆弱的亲密……
旖旎的香味越加浓郁,灵敏的触觉捕捉到了来自肢体末端的温度,于是身体的每个角落,都被熏得滚烫起来。然而这一切来得快去得更快,随着温度一道失去的,是掌心的折扇。雷哲松了一口气,心上的空洞却是越加无可弥合。
莫里斯握着合起的漆雕扇,轻轻敲打着掌心,来回踱了两步,说道:“这代表——小心,有人过来了。”
雷哲强提起精神,假笑:“果然是大有学问啊。”
莫里斯停住步伐,将食指搭上扇骨,继续道:“这代表——我们必须谈一谈”。
雷哲点点头,表示受教。
手腕翻转,莫里斯将扇子搁上右面颊,“表示同意”,换边,扇子搁上左面颊,“表示反对”。
雷哲默默记下。
教学继续,莫里斯扇竖起,点在鼻尖,忽而有些促狭地笑了:“如果你看到这个,就表示你的女伴已经对你与别人眉来眼去的行为感到不快了,她在无声地质问——你是不是在脚踏两条船?负心汉!”
“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到有人对我做这个动作了。”雷哲扯起唇角,他连女伴都不会有,更何谈脚踏两条船。
莫里斯眨眨眼,对此不置可否。指端上挑,扇尖点上了太阳穴,莫里斯银色的双眼望向天空,唇边的笑意尚未淡去,似乎连嗓音也带上了一丝柔和:“我正在用扇子告诉你,我日夜都在思念着你。”
噗咚、噗咚、噗咚。
在莫里斯视线移开的这一瞬,雷哲的情绪终于得以不再掩饰,哀伤如灯光般落满了他光洁的额头,眉间缱绻的不舍绵延成灾,所有的爱意凝结为眼底的一抹浓黑,泛起绝望又幸福的流光。我日夜都在思念着你。
莫里斯收回视线,雷哲脸上的种种情绪也瞬间溃散,莫里斯脑中闪过刚刚惊鸿一瞥的那双眼,几乎以为那是一种错觉。
“你看起来不太对劲……”莫里斯皱眉,为着雷哲那个一闪而逝的表情,莫名有些揪心。
“又在怀疑我要做什么坏事了吗?”雷哲高高扬起头,用挑衅的口吻划下距离。
“看在礼物的份上,告别前我可不想跟你吵。”莫里斯有些担忧地凝视着他,难得的隐忍:“要我帮忙你可以直说。”
“继续讲扇语吧。”雷哲一把夺过莫里斯手中的漆雕扇,笑着岔开话题。心知自己的掩藏心思的水平糟糕至极,雷哲漆雕扇一入手便被开到极致,几乎遮掉了整张脸,只留下一双暗沉的双眼,望着莫里斯:“这样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说——小心,有人在窥视我们。”看出雷哲无意纠缠那个话题,莫里斯体贴地假装什么题外话都不曾说过般继续道:“不过,我想,小姐们对着你的时候,扇子应该摆得更低一些才对。”
莫里斯伸手,攥住雷哲纤细的手腕。
措手不及,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灼伤。这样慌乱本是不该出现的,但那些漫溢得到处都是的情感早已浸没了雷哲的立足之地,每一次的逃避,都连带起飞腾的水花与无尽的涟漪,避无可避,逃无处逃。
噗咚、噗咚、噗咚、噗咚……
雷哲觉得自己似乎是失聪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乱七八糟的心跳和手腕处皮肤的触感。僵硬的手被握着缓缓下挪,扇面也跟着一路下移,直至堪堪遮住半张脸。
雷哲刚刚将溃散的神智归拢,便听到莫里斯那近在咫尺的声音——
“……我爱你,你喜欢我吗?”
天空炸响惊雷,困兽在死寂中咆哮出声,雷哲的双眼猛然瞪大。理智的锁链寸寸勒紧,死死压制着灵魂深处的暴动,攥着漆雕扇的手青筋绷起。
冲动与怯懦撕咬成一团,温暖的回忆与无望的未来僵持着动弹不得,身体僵硬如石。那句在心底嘶吼了千万遍的“我爱你啊!”被牢牢禁锢在了喉咙的栅栏前,被沉默一点点碾碎,咽回胃囊,然后由着无尽的酸楚将其腐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