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沫凑上前去看口供,她很好奇,想出这么一招下三滥的法子,害人害己的家伙,到底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有坑。
可是从头到尾把口供看完,文沫沉下脸。
这不对啊。
“嗯?不对?怎么不对?”郭建峰有些奇怪,口供他也一目十行地看过来了。作案动机,作案过程,交代得很清楚,这口供,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假的啊。
文沫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心里想着的同时嘴上不自觉地说出声了,还叫离她最近的郭建峰听个正着,不免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她也没有证据能证据这口供有问题,只是觉得麦贺林这个人有些奇怪而已。
闵三行最开始写到的关于杀人动机一项,是因死者与他有私情,他不想等事情曝光自己无地自容,才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萌生杀念。之所以选择放射源这种很难得到的杀人凶器,完全是出于隐蔽的角落考虑,死者的死亡真相可能会被掩盖,凶手自然更容易脱身。
由此可见,麦贺林的脑子相当清楚,求生欲望强烈,根本没有与康晓冬同归于尽的想法,哪怕现在得知自己辐射超标,也没有表现出自杀倾向,还很积极地配合治疗。
这么一个想好好活下去的人,会做出在自己常穿的防护服里放放射性物质的举动吗?
显然不会。没有自杀倾向的人做出自杀行为,这不正常。
另一方面,麦贺林对于杀人过程交代得很详细,基本上已经排除他替人顶罪的可能了。他无疑是害康晓冬死于非命,让整个肿瘤医院被隔离的元凶首恶,本案到这儿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文沫的关注点与刑警还是有区别的。随着记忆的进一步复苏,她越来越像原来的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记忆一点一点填补着她失去的岁月,让她重温时由陌生到熟悉,渐渐的越来越有代入感,不再像旁观者一般。她能感觉到,她与她自己所有过去之间,仅差一条主线,这条主线再想起来,她就是完整的她了。
同时复苏的,还有她的办案方式,抓不到凶手时,她需要千方百计地为凶手画像,从蛛丝马迹中、从作案手段中、从现场情况中推测凶手的性格特点、成长经历、心理活动,抓到了凶手后,自然要通过他的描述,他的行为来分析。
所有人的心理活动都具有鲜明的个性,但同时又能从个性中提取出共性来。只要是人,他的行为就应当有迹可循,存在合理解释。
眼前的不合理,文沫做不到视而不见,她的职业要求她必须弄明白。
当然,犯罪心理研究室已经不在了。她只记得李响岳的脸,与半年多前程功带她看的墓的墓碑上和善的脸重合。心不由地一痛,一辈子老警察了,临了临了,走的时候连身警服都没穿上。虽然上面没有明着公布当年李响岳做下的错事,可是死后哀荣一点没得到的他,怕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吧?
文沫已经在记起他的当天狠狠哭过一回,这位将她视做亲女的老领导的离去,让她实在意难平!辛苦了一辈子,奉献了一辈子,不得善终也就罢了。
古有马革裹尸,今有因公殉职。李响岳从来不是怕死的,如果不是研究室凝结了他太多心血,已经放不下,他是不会放弃当一线刑警的。可是这么憋屈得离去,不免让文沫生出许多物伤其类的悲哀来。
她是心无恐惧的,可她却没有办法心无挂碍!她有太多想要守护,放心不下的人,无论身在何方,她亦不改初衷!
一瞬间,文沫想了许多,莫名的情绪在她双眸中翻滚,又渐渐平息下去。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要把麦贺林的矛盾之处弄明白,一边小心开口跟郭建峰要求再审,一边想着要找什么理由说服他同意。
结果打了一肚子的草稿都没用上,文沫一说想再审审,郭建峰立刻同意了。碰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领导,嗨,还挺爽。
文沫哪里知道,郭建峰被卫局长耳提面命了多回,这女娃娃不容易,下来了也不是她的错,而是被牵连了,上面的意思,就是让她先出来避避风头,早晚都是要回去的,虽然不用明着多恭敬,但也不能让人受委屈。工作上,能配合就配合,能帮忙就帮忙,结份善缘,大家面上都好看。
于是这一路绿灯开得让文沫有些纳闷,不过也没往心里去。她从正式上班就分到李响岳手下,一路顺风顺水,没受过来自领导的刁难,还以为全天下的领导都这么通情达理。
麦贺林蜷缩在床上,连头都露,恨不得拿被子把自己闷死,只有右手因为戴着手铐在外面无力耷拉着,让他整个的姿势有几分奇怪。
听到门响,麦贺林动了动,却没露头,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带着几分闷闷的感觉:“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我连死罪都扛了,还想怎么样?”
“抱歉,还得麻烦你,有点小问题想问清楚。”文沫尽量让自己说话时温柔点,女警在问口供的时候其实挺点便宜的,语气温和,再带点笑,很容易就让犯罪嫌疑人卸下心防,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麦贺林没想到这回居然换人了,七手八脚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对上文沫的笑脸,一时间不知道警察这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输液瓶里蓝汪汪的药还剩半瓶,文沫看了一眼,半个字没有提口供,先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身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哦,没什么,呆几天就应该没事了。”可是身体好与不好又如何?他杀了人,等待他的只能是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