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又匆匆开始,好像刚刚睁开眼睛,忙忙碌碌,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康晓冬揉揉太阳穴,闭目养神,等着下属帮自己打饭回来。她今天觉得实在是累,照往常这些小事,是绝不会劳动属下去做的。她给自己定位很正,工作上的领导,属下有什么错必是该骂骂,但工作之外的琐事,别人可没这义务。
可今天这一顿忙乱,几乎脚不沾地,本来身体就有些不舒服,丈夫原本想让她请一天假休息休息的,是她自己不乐意,强撑着非得来,才一上午,还真支撑不住了。到现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就没一个细胞想要动一动。这也就是办公室没有床,不然连饭都不用吃,直接躺下睡觉了。
下属很快将她的饭打来。医院食堂的大锅饭,再是专门卖给医护人员的小灶,味好得也有限,不过倒是份量足、热量够,再加上价格实惠罢了。一周七天,每天固定吃什么,连续几个月不带换的。
康晓冬浑身难受,胃口谈不上好。原本早上就吃不下饭,觉得胃里一阵阵顶得难受,又忙了一上午,肚子里早就应该空空如野。她也感觉到自己是饿了的,不然也不会去打饭,可是饭菜摆到眼皮子底下,一份素炒菜花,一份红烧带鱼,卖相和味道都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本就不是重视口腹之欲的人,对吃食的要求仅为能入口即可。康晓冬拎起筷子,夹着菜往嘴里送。
一筷子鱼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上一下,她哇得一口便吐了出来,低头一看,饭盆里浮着一层血红,她刚刚竟吐出一口血来!
后知后觉得尝出腥味来,康晓冬脑子一片空白。做为一名常年在肿瘤医院工作的医生,她很明白无缘无故能吐出血来,绝对不是好兆头。
为什么恶性肿瘤死亡率高呢?除了发展迅速之外,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恶性肿瘤在发病初期,多数没有明显症状,就是自己的身体有些小改变小病痛,一般人也绝对不会联想到自己得了绝症的。
感冒发烧还浑身无力四肢酸痛呢,谁又会在意小小的头昏胸闷体重减轻呢?等到症状明显的时候再查,一般都已经处于中晚期,癌细胞早就扩散,失去手术条件了。
因为了解,所以害怕,更因为了解,所以恐惧。别看康晓冬劝起病人好好治疗很有一套,那是建立在自己是局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基础上。才四十多岁的人,谁不想好好活着,人生还有那么长,怎么能就戛然而止了呢?
她欲哭无泪,给自己老公打了电话,一直哭一直哭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急得他赶紧跟领导请了假,跑来医院。
高进松跑得满头是汗,到了化疗科,逮着个熟面孔,就问康晓冬在哪。科室里很多人都是认识他的,每次康主任下晚班,这个男人风里雨里,都在门口等着,二十几年如一日,羡慕死个人,因此一个科室里的,不认识他的人少。
等到他冲进主任办公室,康晓冬泪流满面,听到动静抬眼望着他,嘴角还挂着一丝血痕。高进松心口大痛,自己这位妻子是什么性格的人,二十多年共同生活,他相信不会再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很少见过她哭,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怎么突然哭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绕过办公桌,站到康晓冬身前,微微下蹲,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语气温柔得能挤出水来:“宝贝,怎么了?哪个给你委屈受了,我帮你打他去。”这是夫妻俩一贯逗乐子的话,康晓冬工作忙、压力重,时不时回家就拿他当心灵垃圾桶吐吐槽,他每每都会抬手将妻子搂到怀里,靠在自己胸口,然后说上一句会替她撑腰,把欺负她的人都打一顿的孩子气话,惹得老婆笑几声,屡试不爽。
然而今天却不再管用了。康晓冬只是哭,哭着哭着嘴角又有血流出来,她微微一咳嗽,便有血沫喷到高进松身上,沾红了他崭新的白衬衫,狰狞且刺眼。
高进松手抖了抖,心里也是一紧,妻子这是......病了?什么病会让人吐血呢?再一不留情眼睛瞥向了还扔在桌上的饭盒,他都差点哭出来!
可不是有种天都塌了的感觉!好容易死咬着嘴唇,稳定住情绪,他才轻声说:“宝贝,我带你去,做做检查好不好?”
康晓冬从本心里想要拒绝。外面形形色色往她科室来的病人,她见得多了,从最开始的同情悲伤到后来的麻木不仁。眼见着他们一个个悲壮地进来,再一个个虚弱得出去。没多久可能就再也没出现过。
不敢仔细去想这些再也没来的人到底是好了,重新开始新生活,还是已经不在了。恶性肿瘤各种治疗手段听着种类繁多,看着眼花缭乱,治愈率和生存时间摆在那,少得吓死人。
正因为太了解,所以才会本能地恐惧。好好的正常人是绝对不会吐血的,再结合她一直没有觉查出身体的异样,断定自己十之八九得的不是好病。就更不希望自己像小白鼠一样,被各科室轮流折腾一趟,钱花了,人受罪了,最后还是一样要死。
她浑身发冷,拼命抱住丈夫,汲取唯一一丝温暖。蜷缩在让她安心的怀抱里,康晓冬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她没生个孩子出来。就算自己以后先走一步,也不至于留他一个孤零零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终于哭够,她从丈夫怀里抬起头,勉强笑笑:“走吧。”
一路无言,高进松紧紧攥着康晓冬的手,就像当年他们初定情时,约定一生一世都不松手一般。
抽血化验、CT,B超,甚至连胃部钡餐造影都做了。
到第四天上,康晓冬已经起不来床。住院部开了一个单间,人眼见着憔悴多了。连头发都一把一把地掉,头晕、恶心,四肢无力,吐血、便血,昏迷不醒的时候多,甚至连身上的皮都有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嫩肉来,就像烧伤一样。
病得如此厉害,病情发展得如此迅速,偏医院一时半会儿还没检查出个准备结果来!
高进松瞪着布着血丝的眼睛,面沉如墨,一字一顿地问:“康晓冬到底得的什么病?你们再拿不出个说法来,就别耽误我们时间!开个转院单子,我们去省里看去,再不行,还有S市,B市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