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提审,当凌非晨听到陈智睿的名字,当他得知自己的母亲一毛钱都不会再得到,他脸上的淡定从容终于全都消失不见,露出几丝茫然。
他设想过所有可能的结局,却从来没想过如果失败了该怎么办。计划是如此精密而周详,令人信服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他必须承认当时他惊慌了,亲手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比他想象中要困难得多,哪怕他已经选择了独居且没有反抗能力的老太太,也为她濒死时暴发出来的强烈求生欲望所震慑,以至于害怕之下匆匆逃离,留下的证据,让警察那么快找上门来。
凌非晨抱着将错就错的心理,反正我国的法律规定,杀人偿命,杀一个人是死,杀五个人也是死,没有区别。他索性全部承担下来,反正他也早就活够了,身体里承担排毒功能的两个器官成了废物,他必须得定期连在一台冰冷的机器上几个小时,才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安全,不能工作,不能生活,像活死人一样,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乐趣?早死早超生!
有的时候,这些警察敬业得让人讨厌!他们总是伸长了鼻子,不断打探不应该裸露在阳光下的秘密,那些阴暗见不得光的霉菌就让他们呆在暗处有什么不好?现在好了,他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也没能为母亲换来任何利益!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两个正青春的少年在医院偶然相识,本应享受生活的年纪却为健康为累,每一天睁开眼睛都像是从死神手里借来的时光。当活着已经不再有意义,他们便开始思考如何使自己的死亡变得有意义。
陈智睿别看比凌非晨还小,却更有主见,有魄力,凌非晨折服于他的设想,感叹于他的冷酷。没有谁面对死亡会毫无波澜,不管想死的心有多坚定。可是陈智睿却完全没有退缩,他从如何制造连环凶杀案,到怎么把自己变成一位受害者,以及在他死后由凌非晨继续再杀一个人以将警方的目光从他的死身上移开。
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凌非晨觉得自己是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的,当追问陈智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还能做得尽善尽美时,后者只是笑笑并不回答,他始终没有说这个主意是自己想的,但凌非晨觉得是他爸在教他。那个男人他曾经远远看到过一次,接来医院复查的陈智睿回家,脸上还有掩护不住的厌恶。
有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凌非晨第一次觉得做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也不全是坏事。你最亲近、最应该极力救你的人,巴不得你立刻死,会是什么滋味,他连想都不敢想。
计划开始得很顺利。他们在医院的密谋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更加不会有人在事后挖出他们的关系,无论凌非晨有没有被逮住,陈智睿都是受害者,陈家就能拿到赔偿金,而拿到手后,凌巧能得到一部分,够她重新开始新生活。皆大欢喜。
可没想到临了临了,他们自以为是的计划终究抵不过事实真相。
“前三起案子,都是陈智睿自己做的。他手术后恢复好了,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一段时间,而我不能,我一直觉得很乏力,连个老太太都差点制服不了。挑选的受害者,是他听同病房的大哥说的。本来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人选问题。必须要我们的身体状况能控制的,必须要营造出他们处境与陈智睿类似的错觉,这样才更像连环杀人案。我们查了不少资料,保证每一个环节都做得像真正的连环杀人。受害者的选择,白玫瑰的使用,我们真的尽力了。”
凌非晨开始喃喃自语,郭建峰已经不想再听。他们得到了足够的口供,再综合综合,基本上可以写结案报告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凌非晨乞求他杀人的原因警方不要告诉凌巧知道,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个坏透顶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就好了。这样在以后凌非晨不在的日子里,她还能怨恨,还能松口气,而不是余生都活在悔恨中,悔恨为什么没早一点发现儿子的想法进而及时阻止。
竹篮打水一场空。在这一场闹剧中,没有人真正得到实际的好处。陈智睿的手上沾满了三个无辜者的鲜血,陈景治是个卑鄙的跳梁小丑,凌非晨会死得极不光彩,凌巧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儿子。
至于为什么武庆毅会毫不反抗地去死,这个问题凌非晨不能回答,陈智睿显然没办法再回答,就成了本案一个小小的瑕疵。
三个月后,凌非晨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转入监狱服刑,至于保外就医的待遇,他就享受不到了,到了该接受治疗的时候,会带短暂地带出监狱,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王候权向凌非晨提起民事诉讼,要求他承担刘梅花死亡带来的全部损失。凌巧出面,将最后一点积蓄赔给王候权,才算换得息事宁人。她为了生活,为了儿子透析的费用,不得不打两份工,努力维持,日子过得比之前还要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