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全身像是被重物狠狠凿过一般前胸扯着后背地疼。
言楚楚睁开眼,天空很蓝,身下很软。
等等。
软?
猛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正压在薄卿欢身上。
言楚楚把回忆倒带了一下,她记得最后一刻,薄卿欢真的听了她的违心之言松开手让她掉下了悬崖。
掉下来的分明是她,这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赶紧从他身上挪开身子,言楚楚晃了晃脑袋,确定这一切不是在做梦之后蹲下来,伸手探了探薄卿欢的鼻息。
还好,没死。
“喂!”言楚楚拍打了他的脸片刻,“喂喂喂,醒没有?”
薄卿欢全无反应。
言楚楚准备加大力道,可转念一想,薄卿欢性子虽然不怎么样,为人也不怎么样,但这张脸还是天下间少有的,万一被自己这么一打给打肿打废了,岂不遗憾?
想到这里,言楚楚悻悻缩回了手。
“好吧,看在你以后背做人肉垫免我受伤的份上,本姑娘就回报你一次。”
慢慢将他扶起来,言楚楚用了好大劲儿才将他给弄到后背上背着沿河岸一直走,一边走一边骂:“什么破玩意儿,这种时候,不该是男人先醒来照顾女人,然后女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好感增强最后以身相许美谈一桩么?怎么一到我,就全都反过来了?”
脑袋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耳边有清凉声音传来,“平日里少做梦,梦做多了影响智力。”
薄卿欢这是……醒了?
言楚楚心虚地眨眨眼,脚步顿住。
“站着做什么?”薄卿欢鼻息微弱,语带不悦,“继续往前走。”
言楚楚回过神来,马上皱眉,“你既然醒了,怎么不下来自个儿走,你自己多沉你不知道?”
“本座对这种问题没兴趣,你知道就行。”
磨了磨牙,言楚楚抗议,“我背不动了!”
“背不动那就抱。”薄卿欢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种要求有多无耻,“本座不介意你换着来。”
“凭什么!”言楚楚险些大力将他给甩到河里去喂鱼。
“救你一命,本座腿受了伤,你报答的机会来了。”
受伤?
言楚楚下意识垂眼,果然见到他耷拉着的左脚脚踝处有斑驳血迹,看来不似在作假,是真受伤了啊?
暗暗叹了一口霉气,言楚楚心中嘀咕,之前摔下来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完全没看到他是怎么救了自己的,真是一点感动的感觉都没有。
“想感动得大哭一场的话,请先寻个能避雨的地方让本座歇会儿。”
见她站着不动,他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很烫,隐隐有发高热的迹象。
言楚楚刚生出的一丝丝感动瞬间化为虚无,抬头看了看天,方才的湛蓝逐渐被乌云覆盖,山雨欲来。
“你这么沉,我又这么慢,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避雨的地方?”言楚楚望着两岸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语气幽怨。
“把你聒噪的本事用在寻路上,咱们或许会快很多。”他道。
“薄卿欢!”言楚楚沉下脸来,一本正经。
“嗯?”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嗯?”
“你嘴很贱。”能不能先搞清楚,现在她才是掌握决定权的那个人,一个不高兴,她可以把他扔在这鸟不拉屎的悬崖底自己去找出路的好么?
这种时候,他不应该讨好她以期让她心一软顺便把他安全带出去么?
“你的直觉还是那么敏锐。”他毫不吝啬地夸她一句。
“……你下来!”
言楚楚不干了。
“背不动了,打算抱着本座走?”他语气淡淡,理所当然,“本座有洁癖,不喜欢被人触碰,不过,看在你态度勉强算诚恳的份上,本座会考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照顾好本座的机会。”
这人的脸皮得多厚才能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来?
言楚楚气结,她算是明白了,与这个人斗嘴,她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闷着头背着他继续往前走,不多一会儿,河流分支,到了岔路口。
言楚楚扫了一眼,有气无力地问他:“走哪边?”
“随便。”薄卿欢比她更有气无力,他的高热还在持续,脸颊烫得似火烧潮红一片。
胸膛灼热的温度传到了言楚楚的后背上。
言楚楚惊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烫?”
“被你这龟速给气的。”他道。
“你是不是,发烧了?”言楚楚自认为还是很善良,起码不像他这样一张嘴就全是毒,不毒死人不罢休。
“知道了还问?”他蹙眉,“快些走,否则一会儿烧死了,你报恩的机会就没了。”
好吧,看在他高热的份上,她不与他一般见识。
选择了左边这条道,言楚楚又走了好远,地势逐渐开阔,一片茂密的树林落在视野内。
言楚楚犹豫了一下,“那什么,咱们今晚是不是得在树林里找地方歇脚了?”
“本座饿了。”
他的语气像大爷在命令婢女。
“我也是。”言楚楚顺口道,末了,吞吞口水。
她已经嗅到了树林里传来的香甜诱人熟果味。
这个季节,成熟的野果很多。
“本座要吃鱼。”
大爷继续命令。
言楚楚:“……且不说一会儿就快下雨了,就算不下雨,眼下也快天黑,我上哪儿给你弄鱼吃去?”
偏头看见河里有鱼儿因为山雨欲来的憋闷跃出湖面,咳了两声,她改口道:“重要的是,我厨艺堪忧,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哪敢委屈你。”
“本座是个很会将就的人。”薄卿欢道:“比如说眼下这种情况,本座高热,味觉暂时不那么灵敏,本座就可以将就着吃几条你做的鱼果腹等你找到出口。”
言楚楚呵呵笑,“那你还真是挺能将就的。”
薄卿欢不语,显然默认。
背着他走了这一路,她早就累得半死,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抓鱼?
心中千百个不愿意,言楚楚连哄带骗,“大夫都说,病人不能吃太过荤腥的东西,否则对恢复没帮助的,我见你烧得只剩半条命了,还是吃得清淡些好,比如说,野果之类,挺适合你。”
“嗯。”他顺承着点点头,“大夫还说了,病人需要补身子,咱们目前的情况,你也只有鱼拿得出手了。”
“我都没火,怎么给你做鱼?”言楚楚怒,眉头皱成一团。
“钻木取火你没学会?”
“一会儿干木都被雨淋湿了,怎么取火?”
“如果你再慢一点,等到下雨再过去的话,大概只能用嘴吹干。”
言楚楚不服,“要不,换你来背我这么长时间试试?我能坚持走到这里,那都已经是奇迹了好不好?”
“那你再努力一点,赶路的速度快一点,兴许就能创造下一个奇迹了。”他淡定而缓慢地道。
言楚楚牙齿都快磨平,什么怜香惜玉,什么感恩戴德,若能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那才是真正的出现奇迹了!
言楚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背着这么沉的人走到树林里的,她只知道放下他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就此躺下两眼一闭美美地睡过去。
薄卿欢寻了一方干净的白石,黑着脸一脸嫌弃地脱下外袍垫坐在上面,保证不会脏了贵体以后,脸色才逐渐阴转晴。
言楚楚从来不计较这些,直接一屁股坐在满是松针的地上,往后一倒,闭上眼,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本座饿了。”
相较于怜香惜玉,他比较关注自己的胃。
言楚楚掀开一丝眼缝,看到树林上方的乌云慢慢消散,原本山雨欲来的天空竟扯出一抹凄艳的夕阳来。
看来是不会下雨了,连老天都在帮他要鱼吃?
言楚楚心中郁闷,坐直身子,“要不这样好了,我去抓鱼,你去捡柴,等我把鱼杀了洗干净带回来,想必你也生了火,这样比较省时省力,你也不用等很久才吃上鱼,怎么样?”
薄卿欢看她一眼,点头。
言楚楚突然想起薄卿欢的脚踝处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还发了高热,她抿抿唇,“还是算了,你就在这儿坐着吧,我去捡柴来给你钻木取火,再去抓鱼来烤,好吧?”
薄卿欢没说话。
言楚楚算是败给他了,泄了气,“那你到底想要如何嘛?”
他从腰间取下制作精良的绣春刀递给她,“拿去,杀鱼用。”
言楚楚唏嘘,“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把绣春刀给弄丢,也是个人才。”
薄卿欢声音略淡,“这是象征锦衣卫身份的物件,一旦弄丢,罪过很大。”
言楚楚心思一动,凑过脑袋去,“那你摔下来的时候,是想着护绣春刀,还是护我?”
薄卿欢轻轻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顿觉无趣,言楚楚撇撇嘴,“算了,当我没问。”
原以为他是为了她才会跟着摔下来的,如今看来,他也不过是在松手之后发生了意外而已。
那她感动个屁!
接过绣春刀,言楚楚很快去了河边。
抓鱼摸虾这种事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再加上有薄卿欢锋利的绣春刀可用,她很快就抓了三条肥鱼宰杀清洗好以草结绳拴着提回来。
然后她惊奇的发现薄卿欢不仅捡了好大一堆干柴点了火堆,还把烤鱼的架子都准备好了。
摸摸鼻子,言楚楚咕哝,“效率要不要这么高?”
虽然声音小,但对于听力高于常人的薄卿欢来说,要听到也并非难事。
“若是按照你的办事效率,本座大概能饿晕十次。”
怎么不直接饿死你!
言楚楚暗中瞪他一眼,转而看向他的脚踝处,血迹比之前更甚,说明方才牵扯过伤口。
“你……要不要紧?”
到底心软,看到他受伤,她终是狠不下心与他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高热加上受伤,不用想也知道多难受,能坚持到现在不昏迷,他再一次让她刮目相看。
薄卿欢眼风清清淡淡扫过来。
言楚楚马上缴械投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马上给你烤鱼。”
大概是满意于她的觉悟,他难得地没出言损她,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言楚楚走到火堆旁把三条鱼串好放上去烤,她刻意往他旁边一坐,“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伤口?”
薄卿欢没理她。
“喂!你别不识好人心啊!能让我这样关心的,除了我爹和我哥,你还是头一个呢!”言楚楚盯着他阖着双眸时岿然不动的模样,忽然发现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特别魅惑人,尤其是现在,冷艳妖娆的面容因为高热而染上不正常的潮红,仿佛饮了百年老窖。
心神一荡,言楚楚咳了两声,“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正好我能省些力气来睡觉。”
薄卿欢缓缓睁开眼,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鱼烤糊了。”
“啊?”
言楚楚大惊,赶紧起身去查看,方才与他说话,竟忘了火上还烤着鱼。
将鱼翻了个面,她借着火光仔细查看了一番。
还好,只是糊了一点点,并不影响整体美味。
鱼烤好以后,言楚楚问:“你要吃几条?”
薄卿欢道:“三条。”
“三……?”言楚楚顿时噎住。
她就只烤了三条好不好,他全吃了,那她吃什么?
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小精良的匕首递给她,他道:“把每条鱼的鱼头下两寸左右脊背部的那块肉剜下来给本座,其余的,全给你吃。”
“这么好?”
言楚楚虽未出身富贵人家,却知道鱼头下两寸左右脊背部的那块肉是富贵人家的吃法,不过对她来说,果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哪个部位比较好吃,对她来说,那都没什么区别。
按照薄卿欢的要求,言楚楚把第一条鱼的那块肉挖了下来递给他。
薄卿欢接过,缓缓将鱼肉塞进嘴里,连吃相都能魅惑人。
言楚楚全程观看完,待他吃完,又给挖了第二块,第三块。
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姿态,吃相虽然优雅,但言楚楚感觉不到香味。
仿佛这个人吃东西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
看着剩下那三条残缺不全的鱼,言楚楚抱起其中一条开啃,尔后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少了调料,但不可否认她烤鱼的技术还是有的,味道不错。
“你不觉得你那样吃东西一点香味都没有吗?”言楚楚一边吃,一边歪着脑袋打量他。
薄卿欢没理。
言楚楚又道:“你看,像我们这种在乡下长大的人,就喜欢大口吃肉,我就觉得挺香。”
说完,她把自己啃过的那条鱼递过去,“你若是不信,啃一口试试?”
薄卿欢低眉看着被她啃过一口的位置,有些皱眉。
言楚楚马上反应过来,翻过另一面给他。
薄卿欢仍在迟疑。
“你快啃一口试试嘛!”言楚楚莞尔,“虽然你吃的那个部位本身比较有营养,但像你那样吃,大抵是没什么味道的。”
薄卿欢看着近在咫尺的这条金黄烤鱼,火候控制得很到位,成功锁住了鱼儿的肥美。同样是鱼,她递来的这个,似乎闻起来味道更好。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低下脑袋,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
“小心刺。”言楚楚唇角微弯,温声提醒。
他垂下眼睫,口中慢慢咀嚼,脑海里却是她背着他从两人坠落的地方一边埋怨一边走的样子,是她被他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也有……她开心地拿着没有调料的烤鱼大口吃的样子。
本来没什么食欲,他却因为她那个不怎么优雅的吃相给勾出了馋虫来。
“是不是比你方才吃的那个有味道?”
言楚楚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她发现这个人难得的再一次脸红羞赧了。
娘耶,竟然两次撞见他羞涩脸红,不就是吃个鱼么?这个人脑袋里在想什么?
暗自撇撇嘴,言楚楚不想去深究这种问题,继续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