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薄卿欢逼视的目光盯得言楚楚羞愧难当,她俏脸一再发烫。
早知道这个人不懂,她还不如不说,如今还得与他解释一番,这让她如何启齿?
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言楚楚支支吾吾道:“大都督,‘月事’就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一种……”
“嗯?”
又是一个字,他的尾音拔高了些,明显疑惑更甚。
言楚楚尴尬不已,“我……”
她不明白,这个人从前把楼姐姐留在府上那么久,为何连月事为何物都不晓得,莫非这个人根本就没碰过楼姐姐,也从来不关心这些事的么?
“结巴了?”他还是盯着她,眸中已有不悦。
言楚楚一听就恼,奈何不敢对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发泄,只好闭着眼睛,一股脑说了出来。
“月事就是每个女人每个月都会来的本能现象。”
薄卿欢沉吟片刻,“从哪里来?”
言楚楚瞠目结舌:“……”
“我不去了!”半晌后,她赌气地说了一句。
薄卿欢放下书卷,“由不得你!本座今日刚好得空,又恰巧对你嘴里的这种东西感兴趣,说吧,你出府去买什么?本座陪你。”
言楚楚悚然一惊,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能被大都督陪着逛街,绝对不会是什么三生有幸的事儿,要知道这无异于一只兔子与一头随时能发狂发怒将兔子咬死的猎豹并行。
兔子绝对是在找死!
“不……不用了。”言楚楚轻轻咬唇,“我一个人也可以。”
感觉到落在她头顶的目光逐渐变冷变冽,她又抖了抖身子,补充,“不过,能得大都督相陪,楚楚实在是受宠若惊。”
呸!
言楚楚暗自腹诽,什么受宠若惊,该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是!
薄卿欢冷冷看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说出来的话,不觉得嘴巴难受么?”
言楚楚一噎,旋即赔上笑脸,“哪里哪里,楚楚说的是实话,我心甘情愿的。”
“既是心甘情愿,那就准备启程。”薄卿欢挥手赶人。
言楚楚顿时哑然,感情这厮方才给她设了个圈套?
起身出了书房,言楚楚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随意收拾一番就走到大门外。
门房已经安排了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
言楚楚自知不可能与大都督同车,于是自己去马厩牵了一匹马过来翻身骑上去。
薄卿欢出来时,一眼瞧见骑在马背上的言楚楚,他只字未言,淡淡移开目光,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赶车的是尹十二,他笑嘻嘻对着言楚楚吹了个口哨就挥舞着马鞭朝前走去了。
言楚楚骑着马紧随其后。
这种男人坐马车,女人骑马护卫的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是以,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
言楚楚努力低着头不让人看清自己的面貌。
到了街市,尹十二将马车赶到路旁停了下来。
言楚楚也跳下马,将马儿拴好以后走到马车外,轻轻挑开帘,语气恭谨,“大都督,到了。”
薄卿欢慢慢走下来,他一袭华艳的绯色广袖宽袍与森白至半透明的容颜形成强烈对比。
艳极,冷极。
整个金陵城,能把红色穿出这样让人望而生畏的冷艳效果来的,仅此一人。
方才还对马车内的人好奇不已的百姓在看清楚了薄卿欢的容貌以及马车上的锦衣卫标识以后,顷刻化作鸟兽散。
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顿时空无人烟。
言楚楚惊愕地张了张嘴。
什么叫气场?这就是了。
锦衣卫平素到底是有多十恶不赦啊?至于百姓一见到就吓得四处逃窜?
想到这里,言楚楚由衷感慨,难怪大都督平素不出门,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般吓法再多来几次,怕是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得移民去外边了。
尹十二嘴角微抽,他也很无奈,自家主子每次出门都是这种效果,吓死人不偿命。
薄卿欢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脸色淡淡,看向言楚楚,“不是来买东西么?愣着作甚?”
言楚楚出府的目的本就不是来逛街的,她只是想先一步去查探户部侍郎的夫人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大都督破天荒地来了兴致想要逛街,如今这局面,言楚楚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了。
四下瞄了一眼,瞧见不远处有一家布庄,言楚楚道:“我就要去那里?”
薄卿欢没说话,随着她一道走过去。
布庄的老板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
见到两人,她热情地过来招呼,“公子可是要买布料送给这位姑娘?”
薄卿欢眼瞳微缩,里面寒芒如刺,吓得老板娘一哆嗦,转而看向言楚楚。
言楚楚吞了吞口水,“不,是我要买。”
老板娘神情松动了些,“姑娘想要什么布料?”
言楚楚咳了两下,压低声音,“要那种,月事用的布料。”
老板娘马上会意,笑得热情,“有有有,姑娘要多少?”
“随便一点就行了。”言楚楚摆手,其实她房间里还有不少。
老板娘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把割好的布打包起来递给她。
言楚楚付了银子,拿着包裹低垂着头出门。
有大都督在,看来她今日就别想去户部侍郎府上了。
“买完了?”走出布庄,薄卿欢的眼风斜瞟过来。
“嗯,买完了。”言楚楚不敢看他,就怕被自己的眼神出卖。
薄卿欢一言不发,坐上了马车。
言楚楚大松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上马。
回程途中,经过花弄影。
薄卿欢挑开帘子,眸光凝视在那一处良久。
“尹十二,停车!”
尹十二早就料到自家主子肯定会有反应,所以早就聪明地把马车往路边赶了。
薄卿欢走下来,妖娆绝艳的面孔上,脸色凝寒得可怕。
他一撩衣摆,直接上了楼。
言楚楚亲眼见他进了房,自知时机来临,心中大喜,突然捂住肚腹,对着尹十二可怜兮兮地道:“十二大哥,我肚子痛,能否先离开一下?”
她的一双眼极其水灵慧黠,看得尹十二晃了晃神,摆手,“去吧!”
言楚楚跳下马背,以她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往户部侍郎府上冲去。
大都督能在花弄影停留的时间有限,她必须在此期间弄清楚户部侍郎那位怀孕的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十八日惨无人道的培训,让言楚楚无论是听觉、嗅觉还是反应的灵敏程度都快赶上了其他锦衣卫。
虽然心中不忿大都督这样不把她当人看的极度训练,但言楚楚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认,这种速成的残酷培养的确让人进步很大,方才施展轻功的时候感觉自己轻盈了许多,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计算好时间,她很快飞到户部侍郎家的房顶上,轻轻揭开瓦片,见里头空无一人,这才顺着房梁而下,飞身到户部侍郎夫人房里,利用这几日在五军都督府学来的各种本事将整个房间全方位仔细观察了一番。
不多时,外面传来极其轻盈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丫鬟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夫人,您仔细脚下。”
言楚楚眉棱微抬,足尖轻点,一个飞身上了房梁,顺着先前揭开的瓦片出了房顶,小心翼翼将瓦片盖上,很快离开了户部侍郎府,来到花弄影大门前。
尹十二还等在原地,见她回来,关切问道:“楚楚姑娘,你如今可好些了?”
言楚楚点头,“想来是早上吃坏了肚子,如今好多了。”
尹十二道:“那就好。”
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薄卿欢就负手自里面走了出来,寒凉的双目锁定在言楚楚身上。
言楚楚心神震了震,这个人的眼神好似能从里到外将她彻彻底底看个遍。
“大都督。”实在顶不住这种眼神的压力,言楚楚只好先出口,随意一问:“咱们是否现在就启程回府?”
“两盏茶的功夫,你查到了什么?”
薄卿欢不答,反而不疾不徐吐出一句话来,惊得言楚楚三魂险些丢了两魂。
她脸色一变,直挺挺跪在地上,“大都督,楚楚知错。”
这个人还真是敏锐,如此快就发觉她去了侍郎府。
“本座问你,查到了什么?”
薄卿欢眼神发冷,声音更是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
言楚楚如实道:“我去了户部侍郎周夫人的房里,发现了诸多疑点。”
抱着双臂,薄卿欢靠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继续说。”
言楚楚浅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第一个疑点,香炉里的确燃着对孕妇有益的安神香,但床头挂着一个香囊,里面隐隐有麝香的味道。香囊本是贴身之物,挂在孕妇身上,一定会出问题。就算周夫人不佩戴,仅是挂在床头,对她这个孕妇来说,也会造成小产。”
“第二个疑点,桌上的茶碗里是浓茶。浓茶同样对孕妇有影响,但那杯茶已经被喝了一半,既是周夫人的房间,那就只能是她本人喝的。”
“第三个疑点,周夫人的脚步声非常轻盈,甚至异于常人,我断定她会武功,且武功还不弱,内功也深厚。”
薄卿欢淡淡垂目,“仅凭以上三点,你想说明什么?”
“我敢断定,周夫人并没有身孕。”言楚楚道:“她是不是真正的周夫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先前碰到的绝不会是寻常妇人。”
“证据呢?”薄卿欢问。
言楚楚正待开口,薄卿欢冷笑,“你想告诉本座,你方才说的这些,就是证据?”
言楚楚抿唇,周夫人没有怀孕这件事,不过是她的大胆推测而已,要说证据,她还真没有。
拂袖转身,薄卿欢上了马车,声音凉薄至极,“本座还是再一次高估了你的智力,这般无用,如何能成大事?”
这些话,言楚楚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拼命在脑海里回想自己看到的一切,一瞬间福至心灵,她恍然大悟,高声道:“我明白了!”
尹十二惊愕地看了一眼言楚楚。
“本座没耐性听你说废话!”薄卿欢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人情味,他吩咐尹十二,“启程!”
言楚楚急忙道:“请大都督再给楚楚一次机会,若是这次还错,楚楚甘愿领罚。”
她算是想明白了,大都督今日之所以会陪她出来,目的并不是逛街,而是他一早就猜到她想去侍郎府,因此才会特地出府,方才又故意在花弄影大门前停下,后来的两盏茶时间,是他给她的极速考验。
对她的考验就是要在两盏茶的时间内通过肉眼以及各种感官去判断出一个案子的真相!
马车再一次停下。
薄卿欢没有掀帘,“这一次再抓不到重点,处罚加倍!”
“是!”言楚楚点头,缓缓分析,“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在周夫人身上,周侍郎因为贪污受贿被查出来早在半个月前就逃之夭夭了,这半个月,周夫人却无动于衷,明显有蹊跷。”
“那么依你之言,周夫人为何无动于衷?”
言楚楚脑子飞快运转,最后将画面定格在供桌摆放的一尊佛像上,顷刻之间瞪大了眼,“错了,前面的全部错了,周夫人供奉燃灯佛,香囊上绣有黑莲,她是……她是闻香教的人!”
尹十二瞪了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言楚楚,没想到楚楚姑娘连闻香教这种邪教都晓得。
马车内,薄卿欢梭然眯眼,“确定了吗?”
言楚楚有些心慌,但还是肯定地道:“确定了,周夫人是闻香教的人,虽然我不晓得她是何身份,但这样一推,就不难猜出那位周侍郎必然是闻香教教徒,周侍郎出逃,不过是周夫人给锦衣卫布下的障眼法而已,事实上,贪污受贿得来的那些钱,全部都在周夫人手里,她留在侍郎府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留在了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她有怀孕这层屏障,谁都不可能想到一个孕妇会是幕后主使。”
自己都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言楚楚这一刻才明白大都督为何非要逼她去杀一个孕妇。
原来真如尹十九所说,大都督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去杀人,那个所谓的“孕妇”周夫人,乃邪教之人,她胆敢利用周侍郎的身份来敛朝廷的财,死有余辜!
马车内许久没有声音,言楚楚屏住了呼吸。
一刻钟以后,马车里还是没有声音,言楚楚憋不住了,小声唤:“大都督?”
没有声音传出。
言楚楚皱眉,看了一眼尹十二。
尹十二悄悄掀开帘子,见到大都督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半透明的肌肤染上了薄醉后的红霞,分外诱人。
轻轻放下帘子,尹十二对着言楚楚“嘘”了一声,轻声道:“大都督方才在上面喝了酒,睡过去了。”
言楚楚一阵无语,这都什么人,关键时刻竟睡着了?
不过睡着了也好,免得他醒着,她就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站起身来,言楚楚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去把自己的马儿牵过来翻身骑上,尹十二轻轻挥舞着马鞭,三人朝着五军都督府而去。
到大门外,言楚楚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门房以后正准备进去,突然被尹十二唤住。
“怎么了?”言楚楚不解。
“大都督还在马车上。”尹十二一脸为难地指了指车厢。
言楚楚一阵脸抽,“你背他下来不就得了?”
尹十二脸色大变,“我可不敢,大都督从来不让我们近身的。”
言楚楚皱眉,“如今不是情况特殊么?”
尹十二仅有的一只眼珠子转了转,对着言楚楚嘿嘿笑,“对啊,情况特殊,楚楚姑娘温柔善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最可爱了,想必不会拒绝这种事,更不忍心看见我被罚的,那就辛苦你了,一会儿吃饭,我把我的鸡腿给你。”
尹十二说完,一闪身就没了影儿。
言楚楚切齿,气得跺脚,“我不喜欢鸡腿行么!”
天啊!这些人简直丧尽天良,一个个不敢碰马车里那尊邪魔,竟把她一个姑娘推出去,还有没有天理了?
若是让大都督晓得,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一想到那个人发怒的场面,言楚楚就头皮发麻,她踱步过去挑开帘,薄卿欢正斜靠在大引枕上,双眸微阖,睡得正熟。
车厢里隐隐有一股清冽的酒香味。
言楚楚眉心一跳,没想到楼姐姐在大都督心里地位这样重,他今日不过是从花弄影过了一趟而已,就能被影响心情喝酒喝到醉,与他平素的作风一点都不同。
壮着胆子,言楚楚对着车厢里的人轻唤,“大都督?”
薄卿欢没反应,半透明的面颊肌肤上醉意蔓延开来,晕染成胭脂色,这副模样,极度魅惑,看得言楚楚心跳加快了几分。
“大都督!”
她接连又唤了几声,他依旧没知觉,睡得很沉。
言楚楚抿唇,这个人平素连晚上睡觉都保持着十二分的高度警惕,想必如同今日这般完全放开来熟睡的日子屈指可数罢?大概只有关于楼姐姐的事,才能让他失控至此。
敛了思绪,言楚楚走进去,三两下将他弄到自己背上来,艰难地背着他下了马车。
“真沉!”低嗤一句,言楚楚苦着小脸,“早知道的话,我还不如不出去了,来回都是我受罪,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钱没还?”
把薄卿欢背到他房间歇下,又给他盖上被子,言楚楚转身正欲离开,手腕却突然被紧紧扣住。
呼吸一窒,言楚楚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蛋了!
这一回,她怕是吃不到尹十二的鸡腿就得一命呜呼了。
僵着身子不敢转过来看薄卿欢那双极有威慑力的诡异丹凤眼,言楚楚颤唇,“大都督,我、我不是故意要碰你的,实在是你……喝醉了。”
床上没声音,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却未松动分毫。
她动了动耳廓,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