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这般有信心,那么就还有热闹可看,李隆基要的,也只是有热闹可看
紧接着双方拿出各自备好的备试材料,给小吏检查,确认并无夹带舞弊之举。算学馆那边,是一叠稿纸、一些笔,再就是算筹,瞿昙巽检视了一遍自己这边的东西,便去看旅顺书院那边的物品。
纸、笔自不必说,甚至旅顺书院用的铅笔,瞿昙巽都不觉得奇怪,因为铅笔如今也是旅顺外销的商品之一,在长安的文房四宝店里可以买得到。但当看到算盘时,瞿昙巽眉头跳了跳,起身指着算盘道:“此为何物?”
算盘之起源时代颇有争论,不过叶畅在大唐还未曾见到过,他当初在修武时,受元载所非难,便曾经用算盘在极短时间内完成账目计算。到了兴办私学与学校之际,为了弥补此时计算用具之不足,他便大力推广珠算之法。他自己还计得加减法口决,乘法也有些印象,唯有除法,是他与张休等人费了不少气力重新总结出来。
珠算是旅顺书院的一门必学课程,几乎从三年级开始,每个学童都得学会用珠算来做算式题。在场的蔡晨果、岳曦和杨帆三人,自然是其中佼佼者,算盘在手,随意拨了几下,轻脆的声响,让人不禁精神一振。
“此珠算算盘也,《数术计遗》有云,珠算控带四时,经纬三才。阁下既是国子监助教,又为算学馆之师长,岂能不知此物?”蔡晨果抬起眼,睨视了瞿昙巽一眼:“大惊小怪,只因见识浅陋吧?”
这话说得瞿昙巽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严格来说,瞿昙巽的主业是天文,算学只是依附于他的主业之上,而且他最精通的,还是祖上传下的天竺数学,故此对于汉人数学古籍并不是特别熟悉。更何况算盘与汉人《数术计遗》中载的珠算,还是有些区别的,他哪里弄得明白?在他看来,此时的计算器,就应该是算筹,怎么会有算盘出现?
这也与他消息闭塞圈子较小有关系,事实上,叶畅在辽东大力推广珠算,如今有些商家掌柜,也尝试着使用算盘计算了。
瞿昙巽本来还要在算盘是不是计算工具问题上纠缠的,他有一种直觉,觉得这项计算工具会对此次胜负有非常大的影响。这时小吏轻声催促道:“圣人在上,不宜多做纠缠。”
听得这话,他才息了争执的念头,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对话传到了楼上,李隆基哈哈笑了笑,看着叶畅:“你这弟子,颇有你之性格,其人才器如何,可否出仕?”
这是嘲笑叶畅教出来的人也是嘴上不吃亏的,叶畅却坦然当作对自己的称赞,毫不谦逊地道:“蔡晨昙在我诸弟子中,出类拔萃,单论才器,绝非等闲。臣准备让他跟在臣身边再历练两到三年,然后再荐与圣人。”
“其余二人呢,才器与他相比何如?”
“此三人才器相当,不过性格略有不同,蔡晨果性子稍急,但反应敏捷口舌伶俐,岳曦沉稳谦和,有大将之风,杨帆性子活泼善谑,善于交际。”
李隆基听了捋须不语,在叶畅口气里,似乎那说话的蔡晨果在三人中反而是稍弱者,而岳曦最强,杨帆亦有所长。
拿出运算工具之后,双方各自将所出之题交与小吏,小吏再将之分发。
这一分发,便又看出不同了,国子监算学馆这边,是所有人围在一块,大伙聚着解题,还有小声讨论,甚至连那些助教、博士,也在旁边参与,二十余人凑在一块儿,一时间好生热闹。
相反,旅顺书院这边,则只是最初时大伙聚在了一处,然后三个人各拿三四题去,竟然不是分工协作,而是各自单于。
见到此情形,李隆基心里不免稍有轻视:叶畅这几个弟子,或许有才,但是不够团结。
他想到便问:“叶畅,你这三位弟子,为何不携手共进,同克难题,却是各自做各自的,莫非他们只擅单枪匹马,不擅与人合击?”
“并非如此,料想是算学馆的十道题对他们并无难度,故此他们各依所长,互相分工罢了。”叶畅笑道。
正说话音,双方便开始计算解题,瞿昙巽先将旅顺书院的第一题拿出来,却没有什么玄虚,乃是个水利之题,大致是说某堤倒围,江水涌入,当地官民在低处开决放水,涌入水时速若于,放走水时速若于,问几时决堤围垸积水没过安全之线。瞿昙巽先是一愣,然后微喜:这种题目,虽是繁复,却非无解。
一群太学生便开始七手八脚计算起来,这题只要能列出思路,剩余的无非就是计算。瞿昙巽嘴角浮起了一丝怪笑,瞄了对方一眼,他们列出的第一题,亦是一个计算题,不过此题看似简单,却是要耗费极大时间,需要将题中数千数字全部累加起来,哪怕是用算筹,也不是短时间能算出结果的。
但他才怪笑,便见方才讥嘲他的那个少年人提起毛笔,在纸上刷刷写下一串数字,然后将那张纸交与身边的小吏:“第一题已解”
“这怎么可能?”瞿昙巽讶然惊呼,忍不住起身看:“这一定是错的”
小吏原是要将墨吹于净再将纸收起来的,但得了主持的官员示意,他将那张纸打开,亮给众人看。
瞿昙巽看到那个数字,大张的嘴动了动,脸上神情既是惊讶,又是懊恼。
竟然是对的
在瞿昙巽看来,他们出的第一个题目虽然不难,但足以消耗旅顺书院的比试用时。此题是个连加题,用算筹都要算是小半个时辰,可对方只是拿着铅笔在稿纸上涂画了片刻,甚至连喝杯水的功夫都没有用到,竟然就解出来了——难道对方事先就知道了答案?
这个念头一闪出来,瞿昙巽便强行将之压下去,这十道题都是他出的,对方怎么可能有答案
“快些解题,莫要输与这些歪门邪道之辈”瞿昙巽咬牙切齿地对自己的学生们道。
李隆基在城上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有些讶然,他让人将题目抄了一份拿上来,又将蔡晨果解出的答案拿来,看了一会儿,他自己是算不清楚,便问杨钊:“卿为计相,可解此题?”
“这个,臣虽能解,耗时却要慢些。”杨钊看了这题之后,琢磨了会儿,苦笑着道。
叶畅在旁微微一笑,正好被李隆基看到,李隆基睨了他一眼:“叶畅,你之弟子,为何解题如此之快?”
“臣记得《庄子》之中有,有庖丁解牛之章,庖丁解牛之技,在于知牛身体之道理,而臣弟子能解此题,亦是如此。算学馆所出之题,看似繁多,要将一千数字相加,但这一千数字分布,却是自有规律,循此规律,就用不着一个一个生硬相加。”叶畅解释道:“恕臣直言,在臣书院之中,十二岁之少年便能解此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