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风吹拂过来,廊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再次响起,看着表情坚定、执着,虽然打扮随便,头发也有些蓬乱,但那双眼睛仍旧仿佛放射出光芒的扎克伯格,安俊赫愣在原地。
……
……
这就是理想的力量?
时间走到深夜,短暂的聚会解散了,走在回去旅馆的路上,安俊赫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扎克伯格的那番话,眼前摇晃的,依旧是他的坚定和执着。
他从来都不知道,单纯的精神力量居然有这样强大。
因为回头看去,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理想,或者说,拥有的只是不完全的。
现实亦或梦境都是如此!
梦境里的最开始,只是源于生活所迫,他干着很苦很累的活,赚着微不足道的工资,虽说奔波于各个风景区,却从未停留下脚步看过一次风景,翻开记忆的画卷,那个“安俊赫”最初的人生便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发现快要拿不出钱给智秀请按摩师了,复查费用如同无底洞,频繁的请假最终又令他丢掉了工作。到得次年春季,他在首尔用掉最后一张除机票外的万元钞票,只好返回济州岛。那天,他推着智秀在风光秀丽的落日峰下徘徊,那条小小的路上,他看的不是海也不是花,而是看着高高的落日峰,不敢回去已经拖欠了2个月房租的“家”里。
我的命运就是这样了?
这是那个“安俊赫”最常对自己发起的质问,一个星期后,他去向全秉国借了钱,拉起了自己的第一个队伍。
那条道路不是源于理想,他只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他必须要赌上一切,不是寻梦也并非追求,更算不上完美,那个事业若扒开光鲜的表面,里面拱动的都是蛆虫,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与诅咒缠绕着它。
现实里的最开始,同样没有理想,2004年梦境的降临,带来的只是一个年轻的躯壳装了一个年老的灵魂,只是一个历经繁华沧桑,想要看看过去风景的迷途者,随着岁月流淌,走着缅怀和迷茫。
他拾起了妹妹的理想走进sm,走出sm,创立j.h,然后将j.h发展成娱乐、音乐,或者未来的更多。
但严格来说,他走下的每一步都不完全是为他自己的,关于未来的信念,当艺人是为了给妹妹未来的出道铺路,创办公司也是如此,最初他并没有想过做大,关于j.h的一些发展规划完全出于梦境里“安俊赫”的贪婪本能——扩张、扩张、再扩张!
然后,则是sk集团的逼迫。
如果没有sk集团,现在的j.h依旧窝在小小的狎鸥亭那栋写字楼,不会拆分,不会取消studio的后缀,不会开始向股份制公司转化,做好未来向公共公司蜕变的准备。
如果没有sk集团,安俊赫仍旧是个有了自己事务所,演艺事业还算风顺,名气一点点积累扩大的成功艺人,而不是一个敢于对抗巨无霸集团的狂徒、商业天才,不是一言可决韩国唱片业产业格局的娱乐大鳄。
这些行为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理想,因为每一步,都没有他的主观倾向在里面,他只是走着别人的路,为她们推翻其上的障碍,铺平其上的坎坷。
回头望去,我的理想在哪里?
完成妹妹的梦想勉强算是一个,但它已经快要完成了。那么剩下的呢?
没有答案……
雾色朦胧,走在深夜的街上,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的安俊赫,眼眸里却透着与外界雾霭一样的颜色,被黑夜渲染得灰白,迷蒙,冰凉,看不到光在哪里,只能摸索地走着。
直到回到旅馆,他才稍稍醒过神。然后脱下外套。准备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一本书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
不大的32开本,印着简单的浮雕壁画的封面上,花体字书写着它的名字——《埃涅阿斯纪》。这是扎克伯格送的。据说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古典史诗。之前他在扎克伯格家看到的那两本拉丁文书籍。其中一本就是它。
扎克说,他非常喜欢里面的英雄情结,更喜欢里面关于理性政治的隐喻。虽说很大程度上,它是赞颂当时罗马的统治者屋大维,却也描述了一个源于神话,记于真实的历史。
随手把它放到一边,去浴室洗漱了,安俊赫原本想再润色一下演讲稿,但打开笔记本,手放在键盘上面,停顿许久却敲不出一个字。
脑袋有些乱,仿佛幻听一样,很多声音徘徊在耳边,有隐约仿佛时光隔离的清脆、空灵,也有今天夜晚,扎克伯格那番振聋发聩的剖白。
他不是个感性的人,也不善于处理这样的事情,于是摸不到头绪。
发呆许久,没有修改一个字,同样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好把笔记本又合了起来,游目四顾时,再次看到了那本《埃涅阿斯纪》。
……看看打发时间罢……
他想,于是拿起,翻开。
这是一部讲述特洛伊的英雄,维纳斯之子埃涅阿斯在希腊人攻破特洛伊城后,逃出特洛伊,因引起了天后朱诺的嫉妒,流落到迦太基,然后在神的指引下,又辗转返回西西里岛,创立了罗马帝国的故事。
安俊赫对古典文学了解得并不多,只以一个单纯的读者角度来看,这本据说是最伟大的史诗之一,实在缺乏娱乐性,倒是伟大、光明、正确的说教性政治语言有着不少,埃涅阿斯的形象虔诚、勇敢、仁慈、刚正不阿,而且意志非凡,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困难,他总会克服,为了建立一个崭新的城邦而努力。
那实在让他缺乏兴趣,直到,他看见埃涅阿斯和迦太基女王狄多,在他的母亲美神维纳斯的操纵下,因躲避大雨而钻进一个山洞,丘比特掏出它的爱情之箭,射中狄多的胸膛。
爱情,就这样萌发出来。
但结果却是一个悲剧。
“……天空默许他们的结合,电光闪闪,众宁芙在山顶高声欢呼礼赞。就在那一天,播下了痛苦和死的种子……”
一个叫流言的神,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喜爱狄多的伊阿巴斯王那里,这位王是朱庇特的孩子,他向父亲哀求,为什么他收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却拒绝他的求婚,反而接受埃涅阿斯做她的丈夫和共主,窃取他的果实?
于是万能之神命令自己另一个儿子墨丘利,让他催促埃涅阿斯去建立意大利,墨丘利穿上那双有翅的金带履,飞过天空和大地,去向埃涅阿斯警告:“……你要背弃神的指引吗?真是可耻啊,你忘了自己的命运和另一个王国!那位君临众神的神,亲自差我来问你,你要做什么?”
于是埃涅阿斯恐惧了,他要离开迦太基,前往西西里半岛和拉丁姆,建立罗马的意大利!
他如此坚定,以至于狄多无论怎么哀求都没有用,一个清晨,他见到了神,他说:“神啊,不管你是谁,像以往一样,我们欢欢喜喜服从你的命令,求你跟我们同在,慈悲地帮助我们!”他砍断缆绳,义无反顾。
迦太基的女王望见他远去的影子,在瞭望塔上悲呼。
“……可怜,可怜的狄多,什么样的痴想迷了你的心窍?”
她绝望了,她哄骗自己的妹妹,说要向祖先的神祭祀,唤回远去的埃涅阿斯,但在那由她妹妹搭起的祭坛上,她点燃了火。
她抽出那把特洛伊的宝剑,一个并非为此而用的礼物,她凝视着从特洛伊来的衣物,和那张引起诸多记忆的床,流着泪,一面思想,倒在床上,说出最后的话。
“……我已经活了一生,走尽了命运派给我的生命路程,我的灵魂本将堂堂正正进入冥府……如果特洛伊的舰队没有来到我的岸边,我本该非常,非常幸福……”
她诅咒她的迦太基子民,要永生永世与特洛伊人点燃战争的烟与火,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孙,永远沉沦于仇恨,让那个远在海上无心肝的特洛伊人痴醉于她的火光,带去她的死给他的恶兆。
但她的诅咒却在最后顿住了,她将宝剑刺进胸膛,她的妹妹哭泣着,爬上柴堆抱起她,试图堵住她胸前殷红的血。
而她——
“……狄多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她胸间的深伤,就是宝剑刺进去的地方,出气成声。她三次要靠肘的支持坐起来,每次都又倒在床上,她泪珠滚滚,望着天空,要看见太阳,看见后叹息了一声……”
宁静的卧室里,安俊赫掩卷而坐。
扎克伯格送给他这本书时说,他非常崇拜埃涅阿斯,崇拜他的坚韧和他伟大的志向,就是建立那座“罗马的意大利”,一个在时间上不朽,空间上无界的城市。
扎克说埃涅阿斯是英雄,可是他,只从这些文字里看到了一个懦夫!
一个熟悉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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