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画了一名抱着黑羊羔的女性，你认为嘉莉画的是谁呢，克拉丽丝？”

“我不知道，或许是自画像吧。”

“她画的是你。”

史达琳的心如同被人拽住一般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抬起头，转而看向嘉莉。可少女只是端坐在餐桌的一侧，托着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目光。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史达琳无法从她的脸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得承认。”汉尼拔一声叹息，“没时间邀请克伦德勒，我曾考虑过用你来代替。”

“在敲响房门之前，”史达琳毫不意外，她下意识地摸向腿侧的枪套，“我并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恶魔低低笑出声。

他端正的五官摆出亲切的神色：“也不必如此悲观，克拉丽丝。我之所以如此打算，是因为你的存在对于嘉莉来说重要的有些过头，最终放弃这个计划，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我不觉得嘉莉是在看重我，她——”

“——她看重的是自身的目标，我很清楚。”

然而他们讨论的人一直未曾开口。坐在汉尼拔身边的嘉莉，沉默乖巧，像个精致又漂亮的娃娃。

“对于嘉莉来说，没什么比自身的动机更为重要。”说着汉尼拔站起身，他走到了嘉莉身边，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我亲爱的姑娘在自己的心底藏着一片广袤的平原，那里一度荒芜，如今却遍布属于她的建筑与生灵。”

“这些与你并无关联。”

“与我并无关联。”汉尼拔重复道，他阖了阖眼，“是的，尽管我很不想承认。”

“那么，莱克特医生。”于是史达琳放轻声音，斟酌语句，缓缓开口，“恕我无礼……你在意嘉莉，对她好奇，受她吸引，那么，你爱她吗？”

“这很重要？”

“这对嘉莉来说很重要。”

汉尼拔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让史达琳联想起听到错误答案的大学教授。

“不，”恶魔否认道，他的手挪到嘉莉的脸侧，少女本能般朝着他的掌心靠了过去，“是嘉莉以为这很重要。”

恍然间史达琳明白了。

梦境中的嘉莉手捧人头，那与莎乐美的形象是那么的相似。她内心的平原与汉尼拔毫无关联，那么她的爱呢？嘉莉的确想要汉尼拔的回应，回应她的爱，她的索求，她的**。但是多少才能够？

多少都不够。

嘉莉的爱与任何人都无关，甚至与汉尼拔·莱克特也毫无关联。她的爱是属于她自身的，是她内心世界的映射。汉尼拔不过是个具体的载体，和她的母亲一样，和死在汉尼拔手下的无辜亡魂一样。

“唯独纯粹的灵魂才会拥有纯粹且无止境的需求。”他说。

“这是你亲手创造的结果。”

“是的，也理应由我亲自结束。”恶魔无情地宣布。

他的手埋进嘉莉的发间，如此亲昵的姿势，却让史达琳感受到了处决般的残酷。她屏住呼吸，宛若那把屠刀悬挂在自己头顶般，紧迫到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

“倘若嘉莉始终沉溺在自我之中，那么对于她，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因为在其中她才是安全的，才是稳定的。但嘉莉不满足于此，她仍然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结束。于是她找到了你，联结她的梦境与现实的纽带，一名救赎者。”

救赎者。史达琳莫名地想笑。

“所以你想杀了我，”她说，“就像是七年前一样，摘除掉她身边所有的希望。”

“没错，但是我很快便意识到这是错的。”

汉尼拔放开了嘉莉。他迈着镇定的步子，重新回到座位上，与史达琳正面相对。恶魔的双手相握，搁在桌上，脊背挺直，呈现出自信又强大的姿态。

“因为她不再是未成形的胚胎，不再是试图寻找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嘉莉·怀特是独立的，她拥有灵魂。如今的我与你站在同样的位置上，克拉丽丝。我可以向她提供帮助，伸以援手，但接受与否，改变与否，这理应由嘉莉本身决定。”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嘉莉。

“理应让嘉莉自己来选择。”

他的话落在地上，摔成碎片。伴随着清脆的破碎声，嘉莉抬起眼，仿佛刚刚睡醒，仿佛刚刚复活。

“我说过，嘉莉。”恶魔的声线像是提琴般稳重悠扬，“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由你来动手，杀了我，或者杀了克拉丽丝。沉入梦境或者步入现实，彻底从混沌的状态脱离开来，你将结束这一切，寻觅到自己的答案。”

“那么，你会如何抉择，我的嘉莉？”

少女勾起嘴角。

在幽幽烛火的映照下，她的面庞镀上了淡淡的光芒。那使得原本就漂亮的嘉莉·怀特更褪去了属于人类的气息，她好像还没彻底清醒，浅蓝色的双眼深情地凝视着她的恶魔。

可是她道出的话，却是如此清醒又冰冷。

“你摆出宴席，”嘉莉甜美的声线在餐厅回荡，“是因为你笃定我不会杀了你，是吗，汉尼拔？”

恶魔没有说话。

嘉莉收起目光，她垂下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史达琳。

“可是我也不会伤害克拉丽丝，怀抱羊羔的玛利亚决不能堕入地狱。”

她越说，语气越为坚定，那张在烛光下缥缈的脸好像也越发清晰。嘉莉把抱着双臂的手放在了桌面上，她敲了敲蒙着桌布的木头，又是沉闷的“咚咚”两声。

“但你是对的，我不能如此继续下去，理应有个结果，就在今天。”

史达琳的心随着她敲击桌面的声响提了起来。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克拉丽丝。我的过错与罪孽理应我来了结，你难道忘记了吗，汉尼拔，你曾亲口夸赞我敏锐又善于学习。当日的我掉进你的陷阱，成就了如今的我，而现在，纵然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更好的答案，但我至少知道……”

魔女猛然抬起手。

烛火，炉火，还有更多不知名的火焰在立刻跃起，升腾的火焰顷刻之间填充了整个房间。

“但我至少知道，”嘉莉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能接受你的任何提议。”

说着那些火焰朝着她本身席卷而去。

——这就是她的抉择。

这就是她的选择。怪不得在之前嘉莉会焦虑，会在汉尼拔布置的猎场里格格不入。因为她已经将自己从中剥离开来，她早在恶魔列出选项之前便给出了答案。

她的抉择就是自我毁灭。

“不，不不不。”

史达琳这才想起了如何呼吸。

“不，嘉莉！”

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不顾火焰的灼热，不顾焚烧起来的材料，迈开步子，直扑嘉莉的面前。

“——这不是你的错，嘉莉！”

作者有话要说：带*的那句话很著名了吧，来自尼采，赞美尼采菊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