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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克己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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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宪成知道,皇上与司礼监太监一唱一和,其实字字句句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了给皇上造龙衣以备即将到来的午门献俘大典,宫里的中官捐俸禄、捐积蓄,甚至还有人说要把皇上的赏赐给当了,无一不是在他这个外臣面前显示内侍对皇上的忠心。要说给皇上造龙衣,毕竟是关系朝廷体面的事情,也确实应该。尤其是这个陈洪,偏要挑这个时候来呈奏御前,摆明了是要将自己的军,不答应岂不更加触怒了皇上,更给了这个阉奴找茬难的机会……

马宪成的心中正在紧张盘算,此刻又听到皇上这么说,他就更不能不表态了,赶紧站了起来,说:“皇上爱惜民力、戒骄戒奢、俭省克己,我们做臣子的都感动莫名。且不说午门献俘大典是朝廷一大盛事,照例该风光大办,皇上已有八年没有添置新龙衣,便是臣等的失职。”

朱厚?立刻将眼睛盯向了他:“这么说,马阁老是同意掏十万两银子给朕造龙衣了?”他嘲讽道:“户部也不宽裕啊!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出来,你可有难处?”

马宪成知道皇上是为他方才那样直言抗上不满,但话已出口,也不好更改,便汗颜道:“户部的难处,臣会想办法。”

朱厚?继续嘲讽道:“你的好意朕心领了,可想是想不出来白花花的银子的,朕也不能不体谅你的苦衷啊!”

“既食君禄,便要忠君之事。臣身为户部尚书,打理国库、安排正项开支是臣的责任。”

“给朕造龙衣真是朝廷正项开支吗?”

“回皇上,太祖高皇帝定下规制,历代先帝也有旧例,臣等理应照此办理。”

“好好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朕也只好准司礼监所奏了。不过,”朱厚?语气陡然阴冷了下来:“朕想请问你马阁老,请问户部,恩恤赏赐将士可是正项开支?太祖高皇帝可定下规制?历代先帝可有旧例?”

“回皇上,臣方才所奏之对将士恩恤赏赐之事正是循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制,参照历代先帝的旧例,并秉承皇上‘从厚’的圣谕拟订的标准。”

朱厚?立刻意识到若论言辞机锋,自己并不是眼前这位浮沉宦海几十年的内阁学士、户部尚书的对手,方才见他似乎方寸大乱、节节败退,其实他每一句话都给自己容留了反击的余地,便撇开刚才那个问题,直截了当地说:“那你的意思是户部有钱给朕造龙衣,却不肯多拿一点钱出来优抚恩恤阵亡将士、犒赏全军吗?”

马宪成不肯正面回答,说:“回皇上,天子服饰并非个人好恶,实乃一国之体面。”

“国朝近两百年前所未有的大胜,推说朝廷财政吃紧,不肯厚赏将士,却从现在就开始筹谋午门献俘大典,还说要风光大办,光给朕造龙衣就要花二十万两银子,一场庆典下来要花多少?可供朝廷优抚恩恤多少阵亡将士的遗孤?又能供朝廷厚赏多少为国家社稷效死用命的将士?”朱厚?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几乎是咆哮了起来:“你们看着朕的衮冕龙袍之上镶金嵌玉华美无比,朕却觉得沾满了将士的鲜血、军属的眼泪,这样的章服,你们让朕怎能穿得下去!”

顷刻间便是雷霆大作,陈洪自然趴俯在地上簌簌抖,马宪成也不得不跪了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只得微微闭上了眼睛,却有两颗浑浊的老泪从他沟壑密布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看着这位忠诚勤勉的老臣伤心落泪,朱厚?突然又觉得于心不忍,便将语气缓和了下来:“马阁老,纵是穷门小户,开门也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事,当着我大明朝这么大一个家,朕知道你难。可再难,难得过前方那些舍弃性命不要,保卫我大明江山社稷的将士吗?他们都是精壮虎贲之士,更是家里的顶梁柱,殉难之后,剩下的孤儿寡母可怎么办?朝廷对阵亡将士自有恩典抚恤,这话不假。午门献俘大典风光无限,载诸史册少不得也要大书特书一笔,更少不得要给你们这些朝廷重臣加官晋爵、恩荫子嗣,可朝廷的庆典从何而来?你们的官秩恩荫又从何而来?若无众将士效死用命,我大明江山社稷能否保全尚不可知,能有那样藻饰太平的庆典?若被外寇内贼亡了我大明,你们的身家性命能否保全尚不可知,能有那样盛隆一时的荣华富贵?举国上下欢庆胜利之时,最不能忘且不该忘的,便是那些浴血沙场、为国捐躯的将士啊!”

马宪成脸上的眼泪如线一样跌落下来,不禁也深深地趴俯在地上,哽咽着说:“臣冥顽愚钝,不能体念圣心仁厚……”

“好了,朕也不让你为难。这造龙衣之议,既然司礼监、工部和你户部都同意,朕就批了。”说着,朱厚?抓起御案上的毛笔,饱蘸了朱砂,在陈洪呈上的清单上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然后将那份清单递到了马宪成的面前:“这造龙衣所需的二十万两银子,朕再把它捐出来,加上你方才奏请的那三十三万两,一并用于优抚恩恤阵亡伤残将士及犒赏全军有功之人。如何合理使用由你酌定,户部行文军需供应总署尽快放。此事应着去办,朕信得过你,就不必请旨了。朕只说一句,这是朕捐出来的钱,若有一分一文被那帮经手的文官武将贪到自己的腰包,却到不了朕的将士们的手中,朕会让他一百倍一千倍地给朕吐出来!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剥皮楦草的刑罚,朕只在宫中用过一次,效果大概还不错,有人若是坏了心肝,想尝试一下那样的滋味,尽管放手去贪!”

马宪成捧着那张御批的笺纸,激动得浑身颤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可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觉得在这样的君父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最后只化做简短的一句:“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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