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树德说:“比之知行合一说,学生以为致良知更为重要。阳明先生心学要旨在于‘去人欲,存天理’,良知即天理,乃是存乎于心而不假外求之道德本源,致良知便是要人先认识并恢复内心固有之天理,并将此天理良知推及万物,于心则明辩言行之善恶是非,于外则不以物喜不已已悲,脱患难生死而浩气长存于天地之间。推而广之,于君则仁政爱民;于臣则忠义事君,如此我大明君臣共治之清平盛世可期矣!”
师生二人围绕着阳明心学讨论了一个多时辰,6树德见天色已晚,便起身作揖,说:“恩师精见卓识令学生受益匪浅,本想再多请教恩师。只是恩师已劳乏一天,也该早点歇息,学生告辞了。”
“哪里的话,文成公微言大义,老夫也只是窥其门墙而已,我们师生共同研习吧!”陈以勤起身送他出门,一边走,一边问:“对了,景修,听说你将尊母与妻子都送回家乡,这是为何?”
“回恩师,京城米贵,居大不易,以学生的俸禄要供一家人开销着实吃力,才不得不将家母送回原籍。”
陈以勤知道自己的这个门生出身贫寒,便叹了口气,说:“唉!翰林院为官毕竟清苦了些。那为何去年内阁要擢升你为延安府知府,你却再三再四地推辞不就?”
陈以勤说的是去年的一段旧事。
当时6树德要上疏朝廷,借弹劾户部尚书马宪成来劝谏皇上废弛新政,因事体重大,成本之后就请他这个恩师过目,他也拿不定主意,便持6树德的奏本去找内阁辅夏言商议,为夏言所劝阻。其后夏言作为回报,便主动提议将6树德由正六品编修擢升为正五品延安知府。吏部遵着内阁的指令拟了公文,内阁也票拟得了司礼监的批红照准,都下了,可不知为何6树德却上疏请辞,声言自己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恳请朝廷恩准继续留在翰林院研习经史子集。
对于6树德的请辞,内阁各位阁老和吏部堂官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也大都是翰林出身,深知翰林院的清苦毕竟难挨,一个六品编修一年到头除了百十两银子的俸禄,再无其他进项,6树德又出身寒门,出仕为官五六年,些许俸禄除了奉养老母和妻子,连个长随都雇不起,家中更是徒穷四壁。而且,翰林院里读书修史储才养望本就是为了施展,水里火里挣出来就不枉此生。两榜进士追求的,正是那驷马风尘、经营八表的快意人生,更遑论他还是一甲及第、名动天下的探花郎!如今朝廷看在他恩师的面子上,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让他可以将平生所学之孟子王者师学用以治国平天下,他自己却不肯,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傻了!就照例不准,命他即刻赴任不得延误。
可6树德也甚是固执,三番四次地上疏请辞,后来内阁不胜其烦,就允其所请,将其改任翰林院从五品修撰,虽也晋升了一级,但终归还是个词臣史官,与那坐堂掌印牧民一方的知府大老爷自是无法比的。一番好意,别人却还不承情,夏言心里也着实不痛快,有段时日见着陈以勤总是冷眉冷脸,过了许久才搁开手。
陈以勤虽身为师长上司,却恪守君子谨守礼数平等待人之道,从不随意干涉门生下属之事,因此他尽管也对6树德不愿升任外官有些疑惑,却没有去追问其中的缘由,今日也是因为话题已经说到这里,才忍不住要问个究竟。
6树德说:“回恩师,家母不耐北地严寒,每每入冬便要犯病,京师之地还好一些,毕竟可以延请名医施以针石,若是到了那边远州府,学生恐其更为不适,若是生那些学生不忍言之事,学生便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唉!是为师虑事不周,未曾想到此节。不过,你也可与为师明言,为师可将你的难处说于内阁,让他们改派你于南方任职。”
“恩师平日照拂学生之处甚多,学生岂能再烦劳恩师去求别人,”6树德笑笑,说:“再者说,学生还存有一点小私念,学生虽然愚钝,却也有心于学,便想多跟着恩师研习经学,以期学业有所寸进。”
“唉!你啊!”陈以勤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摇头叹息着说:“真真跟为师当年一样迂腐!”
不知道为什么,6树德回话的时候,目光游离不定,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陈以勤为人最是老实,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且,他只顾跟学生谈经论道考究学业,一直到6树德告辞之时,也没有想想他今日为何要到府上拜访,还只当是如往常一般来串个门子扯阵闲篇。</dd>